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驚住了,她可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朝四周看看,恐慌地擺擺手,轉身離去。
午後的太陽從寬大的落地窗裏斜斜地照進來,被雨水洗過的天空一塵不染,晴朗得讓人炫目。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
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一個人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等待著阿斯特羅夫醫生。
身後有腳步聲,阿斯特羅夫醫生手裏拿著一卷東西進來了。
“日安,夫人,你想看看我畫的圖嗎?”
“是你昨天答應給我看看的。”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略略有點慌亂地和他握手,“現在你有空嗎?”
“啊,當然嘍。”阿斯特羅夫邊說邊把他拿來的地圖展開,用圖釘按在桌上。
葉列娜示意請他坐下來談:“我必須向你提一個小小的問題,可我又覺得怪為難的,不知道怎麼樣開口。”
阿斯特羅夫疑問地望著她。
“是關於我的繼女索尼雅的。”她看著他,“你喜歡她嗎?”
阿斯特羅夫盯著她的眼睛,他的目光說明了他對這問題的失望。他咬文嚼字地說:“是呀,我非常敬重她。”
“作為女人,你喜歡她嗎?”
阿斯特羅夫稍一思索,很幹脆地回答:“不。”
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長籲一口氣,仿佛什麼東西終於落地了。她親切地拉起他的手。
“你不愛她,我從你的眼神裏看出來了……她痛苦,你明白嗎?那麼,就不要再來看我們了吧。”她似乎很困難地說。
“詭計多端的女人!”阿斯特羅夫笑起來,“就算是索尼雅痛苦吧,那我也很願意承認。可是為什麼要你來提這個問題呢?對不起,不要做驚訝的樣子。我為什麼天天來看你們,你完全懂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為誰來的。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做什麼了,我丟下自己的工作,到處找你,而你也喜歡這樣,非常非常喜歡。好了,我已經屈服了。”他兩臂交叉抱在胸前,低下頭去,“聽由你的擺布吧,就用你的虎爪把我撕碎了吧。”
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一開始完全慌了,她沒想到他竟洞悉了她的內心。可是後來她慢慢鎮靜下來,她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時刻,她必須鎮靜。
“可是你瘋了。”她麵色蒼白,簡短地說。
阿斯特羅夫冷笑一聲:“你現在又裝膽小了。”
“啊!我還不像你所想的那麼壞!我敢對你發誓!”她邊說著邊往外走,她想逃出去。
阿斯特羅夫攔住她的去路。
“我今天就走,再也不回來了,然而……”他一把抓住她,“我們在什麼地方再相會呢?快說,在什麼地方?”
“可憐可憐我吧。”她呻吟著,好像要掙脫出來,但卻更緊地靠在了他胸前。
“明天到護林官的房子裏去,將近兩點鍾的時候。”他在她耳邊急促地命令道,“你會去的,對吧?”
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覺得自己快要被他的熱情焚化了,她不知如何答複他,是去,還是不去,就在這時她的心受到了重重的一擊——
沃伊尼茨基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門口。他麵如死灰,渾身顫抖,死死地盯著她,手裏捧著一束玫瑰花。
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猛地掙脫了阿斯特羅夫。“放開我!”她叫了一聲,走到窗前,慌亂地整理自己的衣服,“這真可怕。”她帶著哭聲說。
沃伊尼茨基走進來,把花放在椅子上。他激動得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用手帕頻頻擦著頭上的汗。生活中剛剛產生的希望又這樣殘忍地破滅了,他知道他的熱情是毫無意義的,但對他來說,更為殘忍的是,她的美好形象也在刹那間蕩然無存——她拒絕了他,他並不介意,但現在他才明白,她並非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對丈夫忠誠,她拒絕了他,隻是為了和別人偷情!
“這沒關係,”他奇怪地笑了一下,嘟嘟噥噥地說,“沒有……沒有關係。”
阿斯特羅夫這才看見了沃伊尼茨基。他一點沒顯出尷尬,相反,倒露出一臉的不高興,好像責怪沃伊尼茨基打攪了他們一樣。他不慌不忙地整理著自己的領帶,還和沃伊尼茨基聊著天氣,卷起他的地圖,走了。
沃伊尼茨基沉重地坐在椅上。這個打擊對他可太大了,它比他以前受的任何打擊都重。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走到他麵前,急急忙忙訴說著什麼,沃伊尼茨基瞠視著她,弄了許久才明白,她說她和丈夫今天就要離開這裏,請他幫助她。沃伊尼茨基盯著這張突然變得很陌生的臉,古怪地笑著,毫無意義地嘀咕:“很好……葉列娜,我全看見了……”
客廳裏,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謝列勃裏雅科夫說:“我認為,現在該是想到合法地整頓一下我的經濟關係的時候了。我的生命快結束了,我並不想到我自己,然而我還有一個年輕的太太和一個沒有結婚的女兒呢。”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狡黠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溜了一圈,還特意在沃伊尼茨基臉上停留了一會兒。
“我不可能繼續住在鄉下,我們生來就不是為了過田園生活的。然而,另一方麵呢,我們產業的收入,又不準許我們住在城市。所以,我們所要采取的步驟,應當能保證我們有一筆多少是固定的、經常的收入。對於這個問題,我找到了一個答案,我很榮幸地把它提出來,請求你們同意。我們這份產業的收入,平均隻有二分利息。我建議把它變賣了。把這筆款子放在證券上,就能收入四分到五分的利息,我想我們甚至可以剩幾千盧布的尾數,夠在芬蘭置一座別墅的。”
沃伊尼茨基這才聽出這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他抬起頭來。
“等一等,我好像聽錯了。把你剛剛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把錢放在證券上,用尾數在芬蘭買一座別墅。”
“問題不在芬蘭……你還說過別的話。”
“我提議把產業賣了。”
沃伊尼茨基冷笑一聲:“這話就對了。你要變賣這份產業,好極啦!真是一個妙主意啊。不過你叫我們到哪兒去呢,我們——索尼雅和我,還有我們的老母親?”
謝列勃裏雅科夫不耐煩地做個手勢:“那我們等等再談,總不能同時安排一切呀。”
“再等一等。”沃伊尼茨基說,“也許得說是我的頭腦從來就不清楚吧。我到今天為止,還一直相信這份產業屬於索尼雅的呢,這也許是我想錯了吧。這是我死去的父親買了給我姐姐作陪嫁的,所以我還以為這份產業,在我姐姐死了以後,是該由索尼雅來繼承的呢。”
謝列勃裏雅科夫翻翻眼睛:“這話很對。產業是屬於索尼雅的。有誰想叫它成為疑問呢?沒有索尼雅的同意,我絕不會決定出賣的。我所以這樣提議,也正是為了她的本身利益。”沃伊尼茨基激動起來,誰也別想阻止他。他一把抓住莊園裏的一位食客帖列金,推到謝列勃裏雅科夫麵前。
“如果你願意,你就問問他,這份產業是從他叔叔手裏買來的。”
謝列勃裏雅科夫像什麼都不明白似的攤攤手:“我有什麼問的必要呢?為什麼要問呢?”
沃伊尼茨基仇恨地望著他。他又裝糊塗了,其實他什麼不明白呢?
沃伊尼茨基覺得自己都要燃燒了。他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到謝列勃裏雅科夫麵前,帖列金追著他,拉著他,懇求他別傷了和氣,可沃伊尼茨基狠狠地把他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