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有朝一日能離開村莊。」
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薇歐菈很開心地如此說著。
少年與薇歐菈兩人在路邊搭便車,回到裏卡爾德的洋房。
薇歐菈似乎打算退婚,然後她因為想親口告訴裏卡爾德,所以目前正在回去的路上。
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狀況,但自從逃出大教堂之後,薇歐菈就一直這樣說個不停。
「薇歐菈,我覺得你話這麼多,遲早會咬到舌頭。」
雖然說出來的話是表示關心,但說話的口氣卻平淡無比,聽起來甚至有點像在抱怨她話太多的感覺。
薇歐菈並不介意少年的態度,反而開心地說道:
「哇,我好高興喔,沒想到實習生竟然會說這種話。啊,不過你別擔心,我原本就是在鄉下長大的,搭過比這還晃的馬車喔。」
「這樣啊。」
「嗯嗯,薇歐菈小姐總算打起精神,我也安心了。」
在少年身邊一副很開心的模樣這麼說的,就是執事。
潛入雷雅梅特爾大教堂的少年和薇歐菈被執事發現之後,原本兩人以為會被抓起來。但他似乎是來保護薇歐菈,既沒有打算把她交給教會,也沒有要帶她回去裏卡爾德身邊。
隻是來保護薇歐菈,不要讓她遇到危險而已。然後——
「老爺也真沒人望,這裏就有一個希望婚禮破局的人。」
執事露出滿臉笑容這麼說。
少年回想起這件事,看了看執事,他也轉過來看著少年。
「你不相信我?」
執事就像看透少年的想法般這麼說。少年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時,執事又帶著滿臉笑容說:
「以我來看,少年,你的行為才更令人費解。」
「怎麼說?」
「在(精杯公主)房間時的行為啊。當我問你為什麼帶薇歐箍小姐去那裏時,你的回答是——因為薇歐菈說想見媽媽一麵——我無法想像這種話,會從原本是來暗殺老爺的你口中說出來。」
確實,少年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盡管感到困惑,但少年還是勉強擠出了答案。
「我想我得逗薇歐菈小姐笑才行。」
「喔,有誰這樣命令你嗎?」
少年搖搖頭,沒有人命令他,但他卻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
執事笑得肩膀抖動不已。
「少年,讓我告訴你吧。那不叫使命,而是你想要郡麼做。」
「想要那麼做?」
「沒錯,你想逗薇歐菈小姐笑,而我也差不多,所以我自認可以體會你的心情。過去應該從沒有人對你笑過吧?」
少年看過別人的笑容,但那些笑容曾經對著自己綻放過嗎?
見少年歪著頭,執事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樣的改變挺不賴的啊?人類是一種必須有欲望的生物,這表示你變得更像人了。」
少年訝異地看了看笑出聲音的執事,坐在另一邊的薇歐菈憤慨地嘟起嘴。
「真是的,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嗯,當然有啊。你是因為有事情想做,才離開村莊的吧?」
執事這麼回應,薇歐菈卻不知為何紅著一張臉。
「實習生,你有看過歌劇嗎?」
「有。」
人在劇院欣賞歌劇的時候容易露出破綻,是個適合暗殺的地點。
薇歐菈並沒察覺少年的想法,開心地繼續說道:
「我也曾經去劇院欣賞過一次歌劇。那時候我年紀還太小,已經記不太清楚內容了,但隻覺得好棒。我的位置在很後麵,看不太清楚舞台,但歌聲卻可以傳遞到好遠的地方。」
然後,她露出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在那個舞台上表演。」
「是。」
薇歐菈睜大眼睛看著少年,然後表情放鬆,露出柔和的笑容。
「啊哈哈哈哈哈,這時候一般人都會說『不要作夢了』呢。」
少年歪歪頭。
「我認為關鍵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要怎麼樣去做到。」
所謂暗殺,就是在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收拾目標的性命。沒有任何人是「比較容易被暗殺」的,但如果做不到,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家族拋棄。
也就是說,少年必須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情,這就是他所處的世界。
回想到這裏,少女的話語突然閃過腦海。
——可以的話,不要殺人——
能夠在不殺害對方的情況下處理掉目標嗎?答案當然是不可能。
但提出這樣不可能要求的少女,不知為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露出笑容。那笑容跟平常的悠哉笑容不同,而是活力十足的笑意。
「謝謝。」
少年不知道少女為何道謝,不解地歪頭。
「啊,對了,我把你的手帕……」
薇歐菈不知道想表達什麼,開口說到一半,就露出覺得很尷尬的表情。她的視線落在少年的旁邊——執事身上。
執事聳聳肩。
「不用介意,你把我當空氣就好了。」
確實,薇歐菈從剛才到現在,就隻跟少年說過話。
馬車最後來到了法連舒坦因家的宅邸前方。
下了馬車之後,薇歐菈帶著些許緊張的情緒回頭看向少年。
「那我進去了。」
與裏卡爾德的婚禮就在明天。雖然薇歐菈想要退婚,但裏卡爾德卻可以強行舉辦婚禮。如果事情變成這樣,那麼少年就又得去綁架薇歐菈了。
薇歐菈本來想進房,卻停下腳步,然後對少年招招手。
少年乖乖地跟上去之後,薇歐菈不知為何豎起雙手食指,把少年的嘴角往上推。
「嗯,還是這樣比較好。」
「……什麼意思?」
「實習生,你還是多笑一笑比較好唷。」
「我會努力。」
少年毫不客氣地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回答,但薇歐菈還是滿足地點點頭。
「下次要笑一個給我看喔,記得要好好練習哩。」
薇歐菈單方麵地下達這樣的命令之後就跑走了。
——笑一個……
薇歐菈悠哉的笑容在腦海浮現。少年模仿薇歐菈的作法,用手帕挑起自己的嘴角……這裏沒有鏡子,不過「笑」這動作確實挺困難。
執事露出奇妙的表情看向少年。
「少年,你知道老爺是契約者吧?」
「是。」
「那你知道老爺的能力是什麼嗎?」
「不。」
少年搖搖頭,繼續回答。
「我測試過很多次,但他閃躲危險的方法卻不一致,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能在某種程度預測到我的行動。」
少年好幾次嚐試在出乎患料的情況下開槍,但裏卡爾德不是跌倒躲過,就是槍彈被風吹來的垃圾阻擋,最誇張的時候甚至是花盆突然掉下來擋住了子彈。
用「運氣超好」這種說法來形容應該最貼切。
執事眯細了眼睛。
「老爺的能力與『未來』有關。」
「不是預知嗎?」
「預知是指在前一刻察覺事情,也就是說可以思考如何避免事情朝那個方向發展。但老爺是直接看到未來,隻要是他一度看到的未來,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如果他看到今後他還活著的未來,現在就無法殺害他。」
少年歪頭。
「我不懂,我為了完成任務而提高自己的能力,也遇過很多沒有持續鑽研技術就無法處理的對手。」
如果看到對方會死的未來,不用做任何努力對方也會自然死去。這邏輯在少年生存的世界裏麵完全不適用。
「我現在要說的是因果學的理論。『結果』這種東西必須有『觀測』這個過程,才得以決定。也就是說,因為『觀測』方式的不同,可以讓『結果』產生變化。」
理論上是一加一等於二,但實際上卻還有除了數字以外的相關事物存在。讓牛奶發酵之後可以製造乳酪,但在製作過程中想要「觀測」其經過並隨意打開蓋子的話,就會造成失敗的結果。因為觀測者的介入,對經過途中的環境造成了影響,使結果產生變化。
舉個極端點的例子,「觀測」這樣的行為會對事物造成極為渺小的影響。
「老爺的能力就是決定這些『未來』。(觀測者)——這是身為(傳教士)成員的老爺同時被賦予的外號。」
少年發出驚訝的聲音。
「那又怎樣?」
「老爺似乎『觀測』到了自己與薇歐菈小姐之間的婚禮。」
「也就是說,他會忽略薇歐菈的想法?」
執事很滿意地點點頭。
「說得沒錯,看來你也變得稍微會用點腦筋了。我說少年啊,你是否認為薇歐菈小姐不適合被關在鳥籠裏麵呢?」
「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本來應該由你去做的事情。」
這麼說完,執事回頭看了看少年。他臉上依然帶著有點刻意的笑容,使少年無法判斷他真正的想法。
「——我要暗殺裏卡爾德。」
少年毫無反應。
「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薇歐菈對少年說——可以的話,不要殺人——所以隻要擄走薇歐菈應該就夠了。
「難道你認為可以逃過(傳教士)核心人物(觀測者)的掌握?而且你也知道吧,那個變態對薇歐菈小姐有多麼執著。」
確實,裏卡爾德對薇歐菈執著的程度太超過了。
然後,執事像是終於打出王牌般地說道:
「所以,我才雇用了你。」
少年對此並沒表現出什麼反應,並不像壓抑自己的動搖,也不像無法接受真相而恍神了的感覺。
執事感到意外般低聲說:
「你不驚訝嗎?」
「這在我預料之中。」
這回換成執事睜大了眼睛。
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的委托人是誰。一族在教皇的憤怒之下被抄家,照理來說少年的小命應該也不保。但之所以沒事,應該是少年接到的是別人的委托之故。
想到這裏,首先懷疑的就是裏卡爾德。因為他買下少年,並將少年安置於身邊。但如果是這樣,他絕對不可能原諒綁走薇歐菈的少年。
追蹤過來的執事應該有接收裏卡爾德要收拾少年的命令,而少年非但沒事,甚至可以像現在這樣和執事進行秘密談話。
執事即便讓自身暴露在危險之中,還要保障少年安危的理由是什麼?因為他有事情要少年去做。那麼認為他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而找上少年,應該也是合情合理的推論。
雖然沒有證據,但少年認為這確實有可能。看樣子是猜對了。
「我好像太小看你了。那麼,我就說說雇用你的理由吧……」
說到這裏,執事突然沉默不語。少年也沒多問,隻是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後來,執事死心地開口:
「少年,你見到薇歐菈小姐的母親了嗎?」
「是。」
「你覺得怎樣?有可能喚醒她嗎?」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她應該活不了多久了。」
執事不知為何差點要哭出來般沉下臉。
「再過不久,薇歐菈小姐也會變成那樣。」
少年的身子顫了一下。
「裏卡爾德似乎『觀測』到這個結果,剩下的時間不到三年。」
這就是執事如此焦急的理由。
「婚禮已經被『觀測』到了,所以在婚禮之前不管做什麼,都無法妨礙婚禮的舉行。但是,婚禮開始之後應該就可以加以阻擋。」
少年沒有回應,直直瞪了過去,執事則是聳了聳肩。
「你不用想太多,我會負責妨礙婚禮進行,你隻要趁亂擄走薇歐菈小姐就行了。」
「……你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情交給我?如果隻是想讓薇歐菈逃走,你大可以自己動手。」
薇歐菈僅剩的時間是三年,所以執事才這麼焦急,既然這樣,他應該要采取更可靠的手段才對。少年無法贏過執事,執事應該也不認為少年比自己優秀吧。
執事露出死心的笑容,那並不是他一貫的那種虛假笑臉。
「我一開始確實這麼打算,但薇歐菈需要的人是你。少年啊,老爺說過,戀愛是美好的。你不覺得一旦真正愛上一個人,那麼隻要那個人幸福也就夠了嗎?」
執事彷佛話題到此為止般轉身,少年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這才發現自己心裏產生了困惑之情。
——一旦真正愛上一個人,那麼隻要那個人幸福也就夠了——
少年對薇歐菈抱持的這種感情是愛情吧?那他又該怎麼做呢?
薇歐菈所剩的時間是三年——在這段期間,如果希望她能夠隨時開懷而笑,那該怎麼辦呢?
——自己到底想怎麼辦呢……
這是少年首度麵臨的「選擇」。
※
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底。
「馬克……?」
要在意識仍然朦朧的情況下,說出了這個名字。這裏沒有其他人影,應該是在某個房間裏麵,隻有馬克一個人。
要打算起身——卻感到全身疼痛無比。
「會痛嗎?」
因為痛楚而呻吟的要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才發現真的是淒慘無比。左手臂已經完全骨折了,其他如肋骨、脊椎等處雖然沒有骨折,但應該也裂開了。
馬克輕輕遞出一個水壺。
「這是止痛藥,請服下吧。」
要老實地含住茶壺的出水口,清涼的水流入口中。
剛服用的止痛藥當然不會立刻生效,要因為喝下冷開水而清醒過來,接著想起自己與契約者交戰的事。
「……我輸了嗎?」
記憶在刀——暗乃守夜之被破壞之後中斷,她很清楚自己在那個時候被擊敗了。
淚水突然滾了出來。自己的優點隻有揮劍戰鬥。憑要的本事,確實有可能在不殺害對方的情況下打倒對手,她也有自信可以辦得到。
但是她輸了。
有種自己的存在價值被破壞的感覺。馬克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將折好的毛巾,按在要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上。
「我還能戰鬥。」
那語氣聽起來就像拒絕。馬克還想繼續戰鬥,但要已經無法跟上他。要已經派不上用場。
要用沒有骨折的那隻手覆蓋住自己的臉,馬克則輕輕地將自己的手疊在要的手上。
「你讓我看出佩恩的能力是什麼。契約者雖然擁有特殊能力,但並非萬能。隻要知道能力是什麼,就有辦法對應。我們不會輸的。」
「我、們……?」
「要,你對我說可以依賴你。但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可以稍微依賴我。隻要我跟你聯手,我們就不會輸。」
馬克的意思應該是說,隻要他贏了,要就不算輸。
——不對,我想聽的不是這種話……
就算被當成同伴,也不值得高輿。
那一天——耶露蜜娜和耶蜜莉歐交換了身體,馬克為了讓她們恢複原狀而吻了耶露蜜娜。
那隻是為了讓耶露蜜娜回來而做的事情——愈是這麼想,要就覺得自己愈是可悲。馬克的心是朝著耶露蜜娜的,他眼中隻有耶露蜜娜。
要也覺得該死心了,但她卻聽到馬克和郵差的對話內容。
——如果因為這樣的理由選擇要,那對她是一種侮辱——
如果不是「那種理由」的話,他就會選擇自己嗎?
所以,要又再度拿起了劍。
——我喜歡耶露蜜娜——
就算馬克這麼說也無所謂。要不會讓馬克覺得不需要她,要會讓馬克依賴她到沒有她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但現在馬克卻說了這種話。
——請你依賴我——
那時候他也是為了保護要免於中毒而倒下,馬克總是陪在要的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與要並肩作戰,並且需要她。
但光是這樣還不夠。隻是人在身邊,卻不會做更多接觸。因為他喜歡耶露蜜娜,所以也是理所當然。
但自己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死心。
契約者獵人——馬克對在獵殺契約者這件事上找到存在價值的要伸出了溫暖的手。他對即便體質跟幽靈沒兩樣,凶神惡煞般舞刀弄劍的要說,她可以當個人類。
是馬克叫她來,她才來到這幢洋房的。
明明就是這樣——
「我差不多該走了。」
馬克的手放開了要。
他不是為了耶露蜜娜,而是為了要。為了不讓她變成輸家而打算出門。
——都做到這種地步了,為什麼你還是沒發現?
「馬克。」
要不禁出聲叫住了他,馬克也停下了腳步。
——現在的我,什麼也做不了。
好無力。雖然叫住他很容易,但要並不想露出軟弱的一麵。要不是想抓住馬克,叫他不要走。她唯獨不想讓馬克看到軟弱的自己。
「去幹掉他們。」
所以她隻能說出這種話。
「嗯,我會幹掉他們……或許沒辦法用得像你那麼順手,不過這個借我一下。」
聽到「鏘」的一聲,要知道馬克拿起了自己的短刀,然後離去。
在沒有其他的人的房間裏,要孤單地啜泣起來。
——我該如何是好?
要打一開始就知道馬克的心向著耶露蜜娜,所以才想讓他回心轉意。不過,卻沒辦法順利地做到。
要即便可以成為馬克的夥伴,卻無法更進一步。
內心有股強烈的挫折感。
不管怎麼做,都無法傳達自己的心意。
被他當成夥伴、當成朋友來關心,實在很痛苦。
因為太痛苦了,所以很想放棄。
——能不能讓他察覺呢……
就在要即將死心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一個很關鍵的點上犯下了錯誤。
——啊,對喔,我——
要握緊覆在臉上的手,下定了決心。
※
「……真是的,所以我才叫你們乖乖待在洋房裏啊。」
看葛雷利歐這樣呻吟著,耶露蜜娜不禁覺得有點抱歉。
葛雷利歐現在正瞪著一個蒙麵男子,和一個打扮誇張的女性。
——昨天也見過他們吧。
眼前就是昨天耶露蜜娜一行來到鎮上之後,將馬車讓給他們使用的兩人組。男子一副覺得很尷尬的樣子,從耶露蜜娜身上別開視線。
「哎呀?佩恩先生,那兩個女生是不是昨天看到的啊?啊,不過還有一個沒見過喔。」
聽到這完全沒在管狀況的聲音,男子——佩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米莉耶拉,你安靜一下。」
看到被這樣叮嚀之後,嘟起嘴的女性——米莉耶拉之後,潔諾芭不知為何瞠目結舌。她像是在懷疑自己的眼睛般眨了眨眼,然後才誠惶誠恐地擠出聲音。
「怎麼可能……真是不敢置信,怎麼能穿著那樣的服裝在街上走?」
「……喂,那邊那個一身黑的,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很無禮的話?」
潔諾芭不僅穿了一身黑,還背著一口棺材。被潔諾芭懷疑自己穿著品味的米莉耶拉,眼皮正不悅地抽動著。
「那家夥有點……有著如果不打扮成那樣就不行的癖好……」
葛雷利歐覺得很遺憾似地說著。
「葛、葛雷利歐先生,你怎麼這樣亂說啦!我、我的打扮是因為『代價』造成的啦!才不是自願穿成這樣的咧!」
「真可悲……原來是因為代價而喪失了羞恥心嗎?」
「不是啦!我的代價是『呼吸』啦!如果不跟植物一樣將肌膚暴露在外,我就會窒息啦。」
潔諾芭一副「誰管你」的態度,深深歎了一口氣。
「耶露蜜娜小姐,我想問問你的意見。無法呼吸的人能夠發出聲音嗎?」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頭上,讓耶露蜜娜顫了一下,但她馬上就想到答案了。
「……不可能吧。聲音必須經由呼氣這個動作振動聲帶,才能夠發出。」
「我也抱持相同意見。」
「咦,這就是說那個人有在呼吸了?那為什麼要說謊……」
潔諾芭重重點了個頭,回應艾霞。
「是不希望周遭的人把自己當成變態看待,所以隻好這樣胡扯吧。這在擁有異常癖好的人身上是很常見的狀況。」
「原、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我也有過不希望他人知道我的過去,強顏歡笑結果失敗的經驗……真是個可憐的人呢。」
艾霞露出打從心底同情般的眼神。
米莉耶拉低著頭,渾身顫抖。
「殺了你們!我絕對要殺了你們!」
佩恩按住米莉耶拉的脖子,加以製止。
「你給我安靜點。」
他用覺得很疲憊似的口氣這麼說,又看了耶露蜜娜一眼。
「抱歉給你們造成困擾了。我們要找的人是那個小鬼,可以麻煩你們嗎離開?」
「……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耶露蜜娜堅決地回應。
「……在這裏引起騷動的就是你們嗎?」
佩恩聳聳肩,耶露蜜娜把這當成肯定的回覆。
「……馬克和要怎麼了?」
「不知道。我沒有殺他們,但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然後,佩恩調整姿勢再次聲明:
「這次我沒有接到找你的命令。我再說一次,我要找的是那邊那個小鬼,沒空管你家的事情,請你離開。」
聽到這番話,耶露蜜娜不禁困惑了起來。包括昨天的狀況,加上他出手攻擊了馬克,耶露蜜娜以為他要找的是自己。
就在耶露蜜娜說不出話的時候,米莉耶拉甩開了佩恩的手。
「你在說什麼啊?她是(精杯公主)吧?直接抓走不就得了,這樣我們就可以跟這個滿是泥土味的國家說再見了——(達·南)!」
米莉耶拉猛地用手一撐地,就有某種細長的物體從她的手鑽了出來。迅速擴張的是擁有尖銳荊棘的藤蔓。
——那是克皮多的藤蔓嗎……
耶露蜜娜毫不驚慌地觀察著。
爬藤上開出紅色花朵,並以與人奔跑差不多的速度爬過來,但在碰到耶露蜜娜等人之前,艾霞已經上前一步了。
艾霞以雙手遮住自己的視野,凜然呼喊。
「燒毀吧——(巴拉·路)!」
擴散而出的藤蔓花園瞬間染成灰色,接著啪啦啪啦地崩毀。
「……其實我不想再看到灰色的花朵了。」
艾霞的能力是可以把看見的東西化成「灰燼」的(魔眼),其本質是「觀看」。透過(契約書)讓渡給耶露蜜娜的能力,則隻有「遠觀」這點。
——親眼看到才知道,這真是相當可怕的能力呢……
潔諾芭親眼看到艾霞的能力,也不禁發出讚歎之聲。
「真可惜……如果這些都是黑色的灰燼,那就沒有任何能力比這更美的了。」
……不過她讚歎的方向有點偏了就是。耶露蜜娜不動聲色地盯著前方的米莉耶拉。
「啊哈,真可怕的能力呢。不過——如果是從你看不到的地方攻擊,又會怎樣呢?」
啪哩啪哩啪哩——被石板覆蓋的地麵突然發出詭異的聲音。
低頭一看,才發現地麵裂開,接著巨大的「某樣東西」蠢動著鑽了出來。耶露蜜娜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那是樹根。看樣子一開始的爬藤隻是誘餌,之所以使用醒目的克皮多花,也是為了吸引我方的注意。
耶露蜜娜輕輕歎了一口氣。
「最好不要……過度破壞這個城鎮。」
耶露蜜娜光是如此表達就夠了。
衝破地麵的樹根就像玻璃那樣粉碎。
「騙人……這是怎麼回事啦……」
「米莉耶拉,我阻止過你的。這就是(精杯公主),不是我們——不,不是憑力量就能夠應付的對手。」
米莉耶拉的樹根已經不見蹤影。不光是如此,粉碎的地麵、被馬克和要破壞的周遭建築,全都恢複成了原狀。
——力量真的比之前強了……
麵對樹根的攻擊而做出的還擊,也不像以前那樣形成過度防衛,而確實可以靠耶露蜜娜的意誌控製力道。修複周圍的行為也隻是意念一動就進行了幹涉。
耶露蜜娜看著自己的手。既然這樣,馬克和要是不是不需要站到第一線,靠自己就可以解決事情了呢?
就在她這樣想的時候,葛雷利歐突然拋下了一句話:
「夠了吧?這跟你們沒關係,趁現在快走。你家的執事在阿爾巴的店裏。要是我連累你們,我會被那個總管罵死的,我才不要。」
雖然嘴巴上這樣說,但葛雷利歐隻是不想連累艾霞。耶露蜜娜多少明白昨天馬克的心情了。馬克也是被葛雷利歐這樣拜托而無法拒絕。
雖然很想體恤這個少年的心意,但對方可是讓馬克等人受傷的凶手。耶露蜜娜猶豫了一下,這時艾霞往前——不知為何往葛雷利歐的頭上敲了一拳。
「好痛——你、你幹嘛啦!」
「你根本就不懂。我現在雖然是耶露蜜娜的女仆,但我還是把你當朋友喔?而且他們讓馬克先生和要小姐受傷了,跟我們絕對不是沒關係。」
然後她回頭說:
「耶露蜜娜,這樣可以吧?」
——艾霞也變得堅強了呢……
艾霞之所以會在這時候挺身而出,想必不光是為了葛雷利歐,她還察覺了耶露蜜娜的想法,以及馬克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想要這麼做。
耶露蜜娜擁有力雖,幾乎要奪走她一切的強大力量,甚至是不把契約者當一回事的力量。然後,這份力量可以輕易地奪走人命。
所以馬克才不讓耶露蜜娜戰鬥。
耶露蜜娜當然覺得這種情況很難熬,因為沒有任何人依賴她。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需要她,把耶露蜜娜當主人,每天為了她辛勤工作,現在也為了她挺身而出。
身為主人,怎麼可以不接受他們的好意呢。
耶露蜜娜凜然地說道:
「……我允許你,你就放手做吧。」
不知為何,旁邊的潔諾芭笑出了聲音。
「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是更害羞的女孩呢。」
「……你失望了嗎?」
「哪會?我可是很欣賞呢。你好歹是我的主人,我要是連這點度量都沒有就傷腦筋啦。話說少年——」
潔諾芭把臉湊了過去,葛雷利歐因此退後一步。對不習慣她打扮的人來說,應該有點吃力吧。
「——逢魔也在你說的地方嗎?」
「「「……咦?」」」
三人的疑問重疊在一起。一直到剛才為止,耶露蜜娜和艾霞都把逢魔給忘了。葛雷利歐慌張亂地回答。
「啊……聽你這樣一說,好像……是還有一個人。」
聽到葛雷利歐小聲的回答,米莉耶拉一個擊掌。
「那該不會就是佩恩說的神秘契約者吧?我們有好幾次都被看不見的攻擊擋住了。」
「約翰耶爾沒有提供關於這方麵的情報。既然保密成這樣,想必是殺手之類的吧,沒想到他們竟有這麼棘手的王牌。」
佩恩他們倒是相當稱讚逢魔。耶露蜜娜當然不能說出自己隻是徹底遺忘他的存在,隻能連忙裝裝樣子。
偏偏自己的麵無表情在這種時候最能派上用場,讓她的感受不禁有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