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黎元洪:菩薩總統梅開二度(1 / 3)

武昌首義:別無他選的都督

黎元洪曾經發表通電,把自己和當時的主要政治人物相比較:“沈機默運,智深勇沈,洪不如袁項城(袁世凱);明測事機,襟懷恬曠,洪不如孫中山;艱苦卓絕,壹意孤行,洪不如黃善化(黃興)。”但就是這麼一個資質平庸、看似忠厚老實的人在大混亂時代兩次出任總統,死後倍極哀榮。其中原因何在?是他擁有強大的軍事後盾嗎?不是,黎元洪除短期執掌湖北政權外,無兵無卒,幾乎是光杆司令。湖北話“黎”、“泥”發音相近,身寬體胖被稱為“黎菩薩”,暗諷他身處高位、自身難保。要理解這個菩薩總統,我們必須把曆史回放到1911年10月10日的晚上……

武昌首義:別無他選的都督

1911年(宣統三年)10月10日晚,時任湖北新軍第二十一混成協協統(相當於旅長)的黎元洪焦頭爛額。

第二十一混成協下屬的輜重隊士兵在當晚8點,槍殺軍官,衝出營房,起義了!

前一天,黎元洪還參加了湖廣總督瑞澂召集的會議,商議剛剛破獲的俄租界革命黨人據點案子,處決了三名首要分子,部署清查新軍中的革命官兵。本以為武昌的革命勢力遭到了重創,不想輜重隊的起義還是點燃了革命火種,各部新軍紛紛響應。更為嚴重的是,新軍官兵的行動雖然是倉促的,但既定的起義方案早已深入人心。起義官兵按計劃迅速占領了楚望台軍械庫,壟斷了武器裝備,怎麼辦?

47歲的黎元洪是個很敬業的軍官,吃住都在軍營中。輜重隊起義發生時,他正在混成協四十一標軍營中,得知消息後慌忙召集本協將校開會。會上,黎元洪做出了兩項決策:第一、關閉所有還能控製的部隊的營門,收繳武器,禁止人員出入;第二、部隊遇到革命黨人進攻則還擊,革命黨人退去則不追擊,按兵不動,待天明再做計議。這兩項決策不失為穩妥幹練之舉,遠比瑞澂盲目的大範圍清查革命官兵致使人人自危、激起兵變要高明得多。盡管技術上有優劣之分,黎元洪和瑞澂二人反對革命、維持清朝統治的立場是相同的。

晚11時半,就在黎元洪焦急地期待這僅是一場小小的、不難平定的兵變的時候,工程八營士兵周榮棠翻牆跳入大營,高喊革命已經成功,號召四十一標官兵一起去攻打總督衙門。黎元洪氣急敗壞,抽出佩刀,當場將高聲呼喊的周榮棠殺死。

城內的情形雖然沒有如周榮棠所說的“革命已經成功”,但正顯露出革命勝利的曙光。起義官兵公推楚望台當日值勤隊官吳兆麟為臨時指揮官,引導反正的炮兵進城,步炮協同向總督衙門發動猛攻。湖廣總督瑞澂聞風喪膽,在後院挖牆逃跑了。占領督署後,起義官兵開始進攻沒有響應起義的清軍軍營。午夜時分,四十一標營地接連落下重炮。起義官兵對該標發動了進攻。

遠近炮火印紅了武昌的黑夜,越來越近的喊殺聲讓四十一標官兵心驚膽戰。黎元洪知道勝負已定,長歎一聲,下令打開軍營大門,允許官兵逃生。命令一出,早已喪失鬥誌或者傾心革命的官兵們魚貫而出,一哄而散。黎元洪夾雜在亂軍中逃出營房,不敢回家,就躲入參謀劉文吉家中。

天亮後(10月11日),起義官兵控製了整座武昌城,迅速展開善後。當天午後,工程營士兵馬榮發現了黎元洪的一個傭人,攔住盤問得知了黎元洪的藏身之處,隨即帶領一隊士兵前往劉文吉家。後世盛傳黎元洪是躲在床下被起義官兵揪出來的,宣揚黎元洪的恐慌和懦弱。“床下說”最早見於反黎報紙《震旦日報》1912年春攻擊黎元洪的社評,並沒有切實的證據。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這樣的:

當時黎元洪的確躲在劉家的臥室裏,見士兵們荷槍實彈湧進房間,以為是來殺自己的,顫巍巍地問道:“各位弟兄,黎某自問不曾虧待過大家,為何要取我性命?”不想,士兵們七嘴八舌道:“協統勿驚,我等是來迎接您出去領導革命的。”這一回答讓黎元洪更害怕了。他又搖頭來又擺手,連連說道:“不行,不行,造反是要殺頭的,莫害我,莫害我。”說著,他竭力和士兵們拉開距離,一會兒躲到蚊帳後麵,一會兒繞著大床和士兵們玩躲貓貓遊戲。最後還是馬榮急了,拉響槍栓,威脅黎元洪:“你再不跟我們走,我就開槍了!”黎元洪這才極不情願地隨著眾人,前往湖北省諮議局。

諮議局裏的革命黨人和立憲派已經推舉黎元洪出任了湖北都督——這個革命首義領袖的頭銜是黎元洪一生最大的政治資源。問題是,人們為什麼甘心讓一個“反革命”的前清將領來做革命的領袖呢?

黎元洪能夠走上革命的風口浪尖,主要是由他個人作為和聲望決定的,同時也和當時革命黨人內部的派係之爭分不開,更拜倉促的起義形勢所賜。

首先,在天下烏鴉一般黑的晚清社會,文恬武嬉,滿目腐朽景象,黎元洪卻是另類。

黎元洪同治三年(1864年)出生於漢陽中等偏下人家。父親黎朝相投軍,一步步升到把總一職,但老實本分,並沒有多少收入。相反,由於常年行軍在外,家裏生活非常困難。黎元洪幼時,放過牛(別人家的),偷過菜(沒被抓住過),就是沒讀過書,也就走不了科舉做官的路子。之後父親黎朝相接黎元洪到駐所直隸北塘讀了幾年私塾,但是黎元洪讀書取仕的心思早沒了,卻立下了從軍的誌向。1883年,黎元洪考進天津水師學堂,開始了軍旅生涯。34

出身普通家庭、沒錢沒勢又老實做人的黎元洪之後在賄賂公行、賣官鬻爵的晚清官場能夠穩步高升、平步青雲,而沒有被摁死在體製之內、蹉跎一生,除了他選擇了能力要求比較高、考核比較透明的近代軍隊外,黎元洪本人的能力和品德起了主要作用。首先,天津水師學堂招考條件苛刻,學習要求嚴格,不是紈絝子弟和懶散之徒能夠容身的。水師學堂學製五年,其中海上實習一年,每年考試淘汰不及格的學生。黎元洪在學校裏學得了過硬的輪機駕駛和修理技術,而且為人忠厚,尊敬師友,常常為同學承擔過錯,得到了嚴複、薩鎮冰等老師的賞識,順利畢業。水師學生生涯正是黎元洪個人品性養成的關鍵時刻。入學不滿月,父親黎朝相病故,黎家斷了經濟來源。黎元洪作為長子,上有母親下有弟弟妹妹,毅然挑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擔。他的收入,隻有每月四兩銀子的學校補貼而已。用這四兩銀子,黎元洪養活了全家。在學校裏,他生活儉樸,埋頭讀書;每次回家探親,他都徒步走完從天津學校到北塘家裏的百裏路程。當時水師內部的風氣極差,賭博、吸毒、嫖妓成風,黎元洪潔身自好,獲得了上下一致讚賞。

為什麼“不合群”的黎元洪能夠被上下接受,脫穎而出呢?即便是再黑暗腐朽不過的體製,也需要黎元洪這樣出汙泥而不染的另類。清廉正直的另類的存在,恰恰證明了黑暗體製的“光明”和“正義”的一麵。它需要樹立典型作為宣傳榜樣,越黑暗就越需要樹立正麵典型。黎元洪的勤奮好學、正直清廉,說明他對所處的體製抱有希望,真心擁護現有體製。黑暗體製的光明另類,往往是黑暗體製最堅定的捍衛者。黎元洪和晚清體製的關係就像海瑞和晚明體製的關係一樣,前者擁護、捍衛後者,後者則離不開前者。

所以,黎元洪一畢業就被授予六品頂戴——父親黎朝相用了一生時間才換來六品頂戴。1894年,黎元洪已升為五品官,任南洋水師“廣甲”號的二管輪。這一年,廣甲號北上,和北洋艦隊一起接受朝廷的檢閱。檢閱完畢,朝鮮戰爭一觸即發,廣甲號等北上艦隻奉命加入北洋水師,為赴朝清軍護航。不想日本蓄意挑起了黃海海戰。激戰中,廣甲號管帶吳敬榮率艦臨陣脫逃,結果慌不擇路而擱淺。日軍尾隨而來,吳敬榮獨自逃生,餘下的官兵決定鑿船自沉。船沉後,官兵們落海逃命。說來奇怪,黎元洪不會遊泳,卻在與大海拚搏了3個多小時後,安全漂到岸邊獲救。廣甲號隻有四名官兵獲救,黎元洪就是其中一個。

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後,黎元洪赴南京投奔兩江總督張之洞,迎來了仕途的高峰。當時張之洞與袁世凱相呼應,在南京組建南洋新軍。他對通曉近代軍事、忠厚幹直的黎元洪很欣賞,先是委派他監修南京城外的幕府山炮台,後任命他為南京炮台總教習。張之洞調任湖廣總督時,帶著一部分南洋新軍和黎元洪等人同去湖北。對這部分力量進行擴編後,張之洞組建了陸軍第八鎮和暫編第二十一混成協,成為僅次於袁世凱北洋新軍的湖北新軍。35其中,黎元洪就是第二十一混成協協統,二品官,是僅次於第八鎮統製張彪的湖北新軍第二把手。張彪能力平庸,對近代軍事知之甚少,很多事務要仰仗黎元洪的意見。此外,黎元洪還兼任新軍兵工廠、鋼藥廠提調、講武堂會辦、湖北棉麻四局會辦,並兼管湖北水師,可算是能者多勞、一肩多任。

作為湖北新軍的創立者之一,黎元洪除了能力出眾、工作出色讓官兵信服外,個人品德也為他贏得了極高的聲望。他關心官兵生活,從不克扣糧餉,堅持足額如期發放;專門建立被服廠保證軍服供應——南北新軍演習時,湖北新軍軍容就勝過北洋新軍;鼓勵士兵學習文化,對學有所成的官兵著意提拔;從不虐待士兵,對犯錯士兵都交給執法官審訊定罪。讓官兵感動的是,二品頂戴的黎元洪為了和官兵同甘共苦,堅持吃住在軍營中,和官兵一起作息,就連過年也不回家,而是讓家人到軍營中團聚。

黎元洪還得到了新軍中革命官兵的好感。這得益於黎元洪盡其所能提攜、掩護革命黨人。黎元洪還是管帶(營長)時,發現部下士兵劉靜庵談吐不俗,就提拔他作文書。一年後,黎元洪發現了劉靜庵與黃興聯絡的信件。他隻是示意劉靜庵辭職,並不深究。黎元洪所轄的第二十一混成協曾查出士兵楊王鵬、李抱良、廖湘雲等人組織革命團體振武學社(日後發動武昌起義的文學社的前身)。黎元洪也隻是將涉案的革命士兵開除軍籍、禮送出營而已。至於為革命官兵說情、保釋等事情,黎元洪更是沒少做,甚至對新軍士兵剪辮的行為都聽之任之。所以,在革命黨人看來,黎元洪不是同誌也是可以團結的對象。革命黨人回憶:“當時黨人惟以滿人為革命對象。漢人中即屬官僚或不革命者,概不敵視。”黎元洪“同屬漢族,終必表同情於革命”。

其實,黎元洪這麼做遠遠沒有到同情革命的地步。他更多的是不想大興黨獄釀成部隊嘩變。穩定重於一切,一旦部隊騷亂就斷送了仕途。黎元洪的行為充其量是和朝廷離心離德而已。

後來,武昌革命黨因為派係之爭,遲遲推舉不出勝利後的領袖,給了黎元洪以可乘之機。

武昌起義的實際領導機關是文學社和共進會。在起義前半個月,這兩個組織才實現聯合。它們的領導人蔣翊武、劉公、孫武和同盟會湖北分部領導人居正等人,都很年輕,缺乏聲望,推舉誰當領袖都不能號令中原,連服眾也做不到。按同盟會所訂《軍政府與各國民軍之條件》第一條:“各處國民軍,每軍立一都督,以起義之首領任之。”湖北革命黨人在起義前就開始醞釀勝利後的都督人選。蔣翊武、孫武、劉公三人在職位上爭執不下。而居正提議邀請黃興、宋教仁來武昌領導革命,希望以外部的強大人選製止內部分歧。更多的人則希望推舉湖北籍的有聲望的人物出任都督,首選人物是時任北洋軍統領的湖北人吳祿貞。36吳祿貞是革命黨人,在日本留學期間加入了同盟會,可惜遠在北京,不可能回武昌領導起義做都督。

這樣,同樣聲望卓著的湖北同鄉黎元洪就成了二號候選人。早在起義前的1911年4月,文學社和共進會在洪山寶通寺開會,就討論過推舉黎元洪的可能。他們認為:“黨人知識,不是不如黎元洪,但不夠號召天下,誠恐清廷加以叛兵或土匪罪名,各省不明真相,響應困難,且黎平日待兵較厚,愛惜當兵文人,又屬鄂籍將領,隻要推翻滿清,革命成功,似無不可。”會上,革命黨人劉九穗認為:“所以要把黎元洪拉出來,其利有三:一、黎乃當時名將,用他可以懾服清廷,號召天下,增加革命軍的聲威;二、黎乃鄂軍將領,素得士心,可以號召部屬附和革命;三、黎素來愛護當兵文人,而這些文人全是革命黨人,容易和他合作。所以拉黎出來,革命必易成功。”與會黨人沒有異議,但希望隻是推舉黎元洪為臨時都督,等吳祿貞在北方率部起義南下後,再推舉吳祿貞為正式都督。雖然有過提議,但是革命黨人沒有做出推舉黎元洪的正式決定。他隻是備選之一。

最後,武昌起義倉促發生,首領四散而局勢緊迫。武昌起義前,孫武在租界試製炸彈發生爆炸,被送入醫院,無力指揮起義;蔣翊武被聞訊趕來的沙俄巡捕抓獲,借機逃脫後躲藏了起來,起義勝利後不在現場;劉公也在漢口找了個隱蔽點藏了起來。起義領導機關被清朝官府破壞,武漢到處抓捕革命黨人,起義實際上處於群龍無首、各自為戰的狀態。

起義勝利後,起義官兵迫切需要組織政權。但原先的領導層找不到了,聲望卓著的黃興、宋教仁等人遠在上海。從武昌的革命軍官中推舉領導人、組織政權成了最現實的做法。10日晚間被推舉為起義總指揮的吳兆麟,隻是名新軍隊官,聲望很低,革命之前連參與領導層會議的資格都沒有。他雖然是起義中的軍事領導人、依慣例可出任勝利後的領導人,但吳兆麟堅定地拒絕當都督。另外革命同誌也不願意推舉之前遊離於革命陣營之外的吳兆麟當都督。至於率領部分新軍起義的蔡濟民、鄧玉麟、熊秉坤等人,雖然是革命黨人,可都是一些中層幹部,缺乏出類拔萃的佼佼者,沒有統領全局的能力和聲望。在這種情況下,革命黨人出任都督的可能性大大減少,而推舉前清官僚的可能性迅速增加。

環顧武昌城內,黎元洪成了不二人選。

10月11日午後,革命官兵控製了武昌城,紛紛湧向湖北省諮議局,要求盡快建立新政權。起義各部軍官和前清的議員們推舉諮議局主席湯化龍主持商討會議。湯化龍是立憲派,沒有參與起義謀劃,現在表白“革命事業,鄙人素表讚同”,並表示:“兄弟非軍人,不知用兵。關於軍事,請諸位籌劃,兄弟無不盡力幫忙。”湯化龍也拒絕當都督。他雖然隻是附和革命,但他們這群立憲派議員在領導人推舉中有著不可或缺的影響。

吳兆麟作為起義總指揮接著發言,先說革命必勝,然後提議:“首義後軍民兩政實繁,兄弟擬請在座諸位同誌先生公舉黎元洪統領為湖北都督,湯化龍先生為湖北民政總長。兩公係湖北人望,如出來主持大計,號召天下,則各省必易響應。”

吳兆麟提議,起義後的政權軍民分治,將行政權力讓給湯化龍。這裏麵可能有官兵不熟悉地方政務、缺乏相應人才的現實考慮,更有用權力妥協、爭取立憲派支持新政權的目的。而推舉黎元洪的原因,吳兆麟說了兩點:一是湖北人,二是聲望高,容易獲得各省響應。還有一個原因是黎元洪作為在清朝官場有重大影響的高官和新軍名將,容易被新軍官兵和立憲派所接受,也容易爭取尚在觀望中的前清官僚。

果然,吳兆麟的提議得到了與會代表的讚同。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11日下午,黎元洪被逼無奈來到諮議局。革命官兵和立憲派立即宣布黎元洪為湖北軍政府都督,主持大計。黎元洪馬上跳了起來,甩著長長的辮子說:“茲事體大,務須謹慎,我實在不能勝任,請各位另請高明吧。”

現場嘩然,革命黨人蔡濟民當即痛哭:“昨夜多少同誌犧牲,方有今日之光複,若因無人主持而功敗垂成,何以麵對死去諸同誌?若黎協統再不答應,我便自殺以謝烈士!”革命黨人朱樹烈更加激憤,抽刀剁下自己一根手指,用血淋淋的斷指指著黎元洪說:“你要再說一個‘不’字,我就和你拚命。”黎元洪閉目不答。革命官兵也不管他同意與否,著手組織政權,寫好安民文告送到黎元洪麵前要他簽署。黎元洪連連擺手說:“莫害我!莫害我!”革命黨人李翊東見狀,提筆在布告上寫了個“黎”字,張貼了出去。

黎元洪在名義上出任了都督,實際影響卻不小。“午後則見武昌城內外遍貼湖北都督黎元洪布告,往觀者途為之塞,歡聲雷動。至有艱於步履之白發老翁請人扶持,擁至布告前,必欲親睹為快,人心為之大定。旅漢外籍人士聞之,亦為震動,皆曰‘想不到黎協統也是革命黨。’”

這下,黎元洪算是上了“賊船”,名字上了布告,身子被軟禁在軍政府。憤然斷指的朱樹烈佩刀持槍,日夜監守著黎元洪。黎元洪麵無表情、呆坐無語,既不說可也不說否,根本就不處理政務。他身體發福,如此一來活脫脫就是一尊菩薩。這是“黎菩薩”綽號的最初來源。都督不做事,蔡濟民為首的謀略處就代行都督職權。

蔣翊武從城外趕回,見到如此尷尬的情況,失聲痛哭:“都督如此情形,將奈之何?”脾氣不大好的張振武則對吳兆麟說:“如今雖占武昌,然清廷大吏潛逃一空,未殺一人以壯聲威,未免太過寬容,不如將黎元洪斬首示眾,以壯聲威,使一應舊臣皆為膽落。”他的意見很有代表性,革命官兵大多年輕氣盛,對不合作的黎元洪很不滿意,然後希望以吳兆麟等人取代黎元洪。吳兆麟堅決不同意,認為黎元洪就是一言不發,一事不做,對大局也有利無弊。37還有一種意見是讓革命後迅速趕到武昌的黃興取代黎元洪。但以李翊東為首的革命黨人堅決反對說:“黎都督為我們所推舉,出爾反爾,如何取信於人。何況賴黎都督的威望,人心始定,今日無故免之,人心必亂。”黃興本人也不在乎名分,自願居於黎元洪之下。所以,黎元洪這尊菩薩的都督地位反而鞏固了下來。

我們知道黎元洪是前清體製的另類,雖然不是死硬愚忠分子,可畢竟對清王朝有感情,多少相信那套體製和說教,難以驟然轉變立場。然而時局的發展出乎黎元洪的預料。漢陽、漢口相繼光複。當都督的第三天(13日)晨,湖廣總督瑞澂率楚豫等三艘軍艦和革命軍進行炮戰。結果,黎元洪看重的清朝水師被倉促組成的革命軍打敗,三艦中有兩艦受傷,瑞澂自此逃離戰場。看到革命節節勝利,黎元洪的心理發生了變化。這一轉變讓黎元洪真正成為了首義領袖,擁有了最強大的政治資本。

當天,部分起義官兵對黎元洪的消極態度不滿,革命黨人甘績熙持槍奔向黎元洪,揚言:“我就是不殺他,也得逼他表個態。”許多人跟著他一起來到黎元洪處。黎元洪見此,以之為台階,對甘績熙等人說:“年輕人,你何必如此激烈!我在這裏呆了四天,並未做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事情嗬!”革命黨人陳磊說:“都督沒有對不起我們,但是您的辮子還拖在腦後。您既然是民軍的都督,就該剪掉辮子,做個表率,以示決心。”黎元洪立刻回答:“之前,你們要剪發,我悉聽尊便。現在,我還在乎一條辮子?”圍觀者聞言歡呼雀躍,馬上找來工具,幫黎元洪將辮子剪去。辮子落地,黎元洪與眾人相視而笑。晚上,黎元洪正式主持軍政府的軍事會議,宣布:“自此以後,我即為軍政府之一人,不計成敗利鈍,與諸君共生死!”他開始真正行使都督權力。革命陣營也將湖北的軍政大權交給了黎元洪這個前清將領。10月16日,武昌起義後第一個來到武昌的同盟會重要領導人譚人鳳,組織隆重儀式,給黎元洪授旗授劍,慷慨誓師,“一時歡聲雷動,革命軍自黎公以至士兵,上下一心,自此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