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西夏人的天神崇拜觀念(1 / 2)

黨項羌人初以狩獵、遊牧起家,過著遷徙不定的生活。他們生生所資之衣食住用之物,幾乎都是直接得之於自然界的。由此,而造成了黨項羌人對自然界的巨大親和性和依賴性。他們為自然界能夠提供給他們所需的有用物質,賦予他們以良好的環境而喜悅,而滿足,同時也為自然界不能提供給他們所需的有用物質,或強加給他們以惡劣的生存環境而憂愁,而哀傷。他們不理解天(“沒”“每”)的寥廓,地(“偉則”)的蒼茫,太陽(“皮”)的溫暖,月亮(“力”)的皎潔,更不理解雲(“能”)的飄蕩,雨(“瀆”)的灑落,風(“勒”)的吹動,雷(“惹芮”)的轟鳴,霧氣(“恰為”)的朦朧,星宿(“仡傑”)的閃爍。各種自然之物與自然現象,使他們不僅深感莫名其妙,而且深感無力駕馭,從而產生了畏懼的心理,以及同自然修好,以獲得自然幫助和保護的願望。正是懷著被自然所折服的虔誠,黨項羌人以深邃的目光,凝視著籠罩全部自然之物和蘊涵全部自然現象的天空。

西夏文獻中所記載的黨項羌人對於天的一些認識,是頗為發人深省的。

例證一。西夏文著作《文海》認為:“天者乾也,天者霄也,眾生之覆蓋遮蔽處也”(33·162)。

所謂“乾”,乃八卦之一,卦形為≡,三爻皆陽。又,六十四卦之一,乾下乾上,象征陽性或剛健。《易·說卦》:“乾,健也。”“乾為天,為圜,為君,為父。”

所謂“霄”,乃雲氣,雨雪虹霓之本源。

可見,作為亦“乾”亦“霄”之“天”,是充滿陽剛品格的自然現象,是自然界全部雲水之氣之所在。如此之天,也是芸芸眾生賴以安身立命之所在。它的覆蓋和遮蔽是富有保護力量的。

例證二。西夏文著作《聖立義海》卷一“天之名義”鮮明地指出:“天屬陽,一切日星,光淨寰宇,陽氣下降,陰氣和合,盡成諸物。”

這是說,充滿光明和溫暖的“天”,使陽氣和陰氣互相結合,從而產生了自然界的萬千事物。可見,天是萬物產生之本原所在。試想,如此可以令陰陽二氣“和合”而“盡成諸物”的天,其地位自然應當是至高無上的。於是,黨項羌人認為:“世界間,天、地、君、禮四種大中,天為始。”可見,若沒有天,不僅沒有了自然,也沒有了社會。天是“世界”(含自然與社會)所有的“四種大”中的“始”(開始,始祖)。黨項羌人從極為深長的凝視中,不僅感受到了天空的至大無比和至高無上,而且自以為臆測到了天空的生命品格和神性力量。

作為至上神的“天神”,其實是抽象的神,它並沒有什麼特定母體的形體。但尚未開化的人們,寧願相信“天神”有其人格,有其神性。其所謂“天神”,似乎就是一種超自然的人。《禮記·郊特牲》說:“萬物本乎天”(萬物本源在於天)。《詩·大雅·民》說:“天生民”(老天生育眾人),“天監有周”(老天監護周朝),《論語·泰伯》說:“惟天為大”(萬物之中隻有天最為高大)。《書·蔡仲之命》說:“皇天無親,惟德是輔”(皇天沒有私親,全憑道德輔助)。郭沫若說,它主宰“風雨禍福,年歲之豐嗇,征戰之成敗,城邑之建築”。陳夢家說,它“發號施令,與王一樣”。

作為人類精神文化的成果之一,天神崇拜在人類社會的相當長的時期內,都不會逝去。它不僅會以形形色色的物化形態(如人們憑想象繪製出的天神圖形)續續不斷地呈現出來,更會以意識形態的“天神”觀念存活在人們的心中。

黨項羌人稱“天神”為“沒那”,他們的“天神”觀念,由來極為久遠。從《墨子》所引《虞夏書》的史料中可知,夏朝已有“至上神”的“天神”觀念。如:當禹征伐有苗時,曾說:“蠢茲有苗,用天之罰”(《墨子·兼愛下》)。而當禹征伐有扈氏時,曾說:“天用剿絕其命”,“予共行天之罰也”(《墨子·明鬼下》)。禹之所謂“天”,已是“天神”之“天”,這“天”是夏人崇拜的“至上神”。從黨項羌人繼承古羌人文化傳統的角度看,謂其“天神”觀念來自夏人,應不是子虛烏有之事。黨項羌人稱“天”為“聖天”(《同音》14A2·4,26A7·7)、“皇天”(《文海》87·261)、“昊天”(《聖立義海》卷一《天之名義》)等,與夏人、周人稱“天”為“上天”“皇天”“昊天”等,是完全一致的。而與商人對“天”的稱謂“帝”“上帝”,卻截然不同。這其中深層的原因,大概就在於——夏朝是由古羌人所建立的,周朝的興起也得益於古羌人的協力;而商朝卻是以古羌人為敵的,動輒興師征伐。黨項羌人的文化良心,決定了在“天神”稱謂上的果斷抉擇,這是無可非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