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廷，你辛苦了。”成化帝看著這個年邁的太監：“這次北巡，有何收獲？”
賈廷跪在那裏不多說一句。
“汪公公萬夫莫敵，”賈廷磕了個頭回答道：“此役之後，九邊當安寧多年。”
無趣的回答也是標準的回答，皇帝和太監之間留下了很多沉默的影子。穿著龍袍的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穿著蟒袍的賈廷久久無聲。
這個老家夥心老了，皇帝心裏有了判斷，看來東廠要換幾個人了，他想著合適的替代人選。賈廷跪在地上默不作聲，心裏沒來由的很平靜，很舒服。
“楊宇軒和曹少欽之間有宿怨，”成化帝忽然歎了口氣書：“給他個痛快。”
“老奴知道。”
“退下吧，”成化帝意興索然地揮揮手拿起筆繼續作畫：“你有功於國家，有什麼子侄求恩蔭的話，就寫個條子給司禮監的雨化田，他會給你辦的。”
“老奴謝主隆恩。”
賈廷又磕了個頭然後恭敬地低著頭退出去。
和很多年輕好勝的小太監不一樣，賈廷並不喜歡入宮，更不喜歡去麵對那個皇帝。這朱紅的宮牆裏除了逼人的權勢，還有那些刻在骨子裏的味道，沒有尊嚴的味道。
他靜靜地走向東廠的衙門，一隊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從他身邊走過，賈廷有些消沉。他曾經喜歡讓人尊重自己，喜歡聽人恭敬地叫他一聲賈公公，喜歡皇帝笑眯眯地對他說：“你這奴才做的不錯。”，喜歡文武百官在他的笑容下瑟瑟發抖。
但是他厭倦了，老了，隻喜歡在自己的那間老宅裏喝一杯茶，看著天上的鴿子亂飛。
他不想再做誰的奴仆了。
很多大太監都熱衷爭權奪勢，盯著各地鎮守太監的位子，盯著二十四衙門的那幾張椅子。賈廷已經倦了，他不想做這世道的奴隸。
他以前很恨那些瞧不起他的文官，或許是出於嫉妒，或許是出於憤懣，他總是會找那些文官的麻煩，反正那些文官自己都是一屁股屎，很容易收拾。
但是他現在看開了，他們這些太監是割了東西的奴才，這世間萬物誰不是這世道的奴隸呢？
就算是九五之尊的成化帝不也是費盡心思的防備這個防備那個嗎？皇帝都是這世道的奴隸，更何況權力場裏打混的文武百官，更何況天下的士農工商？
都是這世道的奴隸，賈廷看得很開，等辦完了最後幾件差事就卸下東廠的事，在北京城的那個破宅子裏靜靜地養老好了。
“賈公公，”一個熟悉的聲音把賈太監從沉思裏喚回來：“曹公公帶人去拿楊宇軒，走前命咱們等您老來了一起去詔獄，我和王澹都等你半天了。”
“知道了，你們且歇著，等我換件衣服。”賈廷歎了口氣，他這半年來歎的氣比前二十年都多。
他忽然掃過王澹的臉，心裏有了個主意。
王澹已經換好了飛魚服，他已經三言兩語被安排進了東廠，東廠的番子們一般都有錦衣衛的身份，所以他自然可以穿飛魚服。不過除了守衛皇宮的侍衛們可以隨便穿，一般的錦衣衛這件華麗的衣服是在重大儀式和慶典上才能穿的。這一次曹少欽要對付楊宇軒這個老仇人，下令番子們都穿上飛魚服去拿人。雖然東廠的番子都有自己的“工作服”，但是還是聽大頭目的換上了飛魚服去拿人。
沒等多久，賈廷換了一件很普通的藍色長袍，大部分太監都穿這種衣服，他是低調慣了的人，不願意穿著蟒袍去招搖。
“走吧，去詔獄。拿人這種事”老太監一揮袍袖精神奕奕。
老遲和王澹和大隊番子恭敬地跟著老人往詔獄走去。
兩廠一衛，監察四方，世人往往說這種組織的黑暗腐朽，殊不知兩廠一衛最主要的監察對象就是朝中的文武百官。
王澹讀史書，心中常有感慨，自古以來，無官不貪。漢光武清查土地，準備征收賦稅，臣僚勸他南陽不可清查。宋滕子京燒公中賬簿，謫守巴陵，範仲淹登嶽陽樓讚他“政通人和”。明太祖寡情，殺功臣，清吏治，剝皮實草，猶有空印案，賣糧案。至於後來的“康乾盛世”中更是人相食的記載不曾斷絕，貪官汙吏也有和大人等前赴後繼。即使是後來又理論武裝的現代政黨也有張子善劉青山之徒，開國之初便如此，後來更是不必贅述，可見貪官從來都是不會少的，所謂無官不貪也是自然。
天子是猛虎，百官為貪狼，可憐黔首皆為蓬蒿，這就是封建時代的主旋律。
詔獄就是猛虎關押貪狼的地方，王澹隨著賈廷走進了東廠詔獄，前麵的老遲剛剛展示了腰牌。那位看守的百戶官就告訴他們楊宇軒並沒有進詔獄，而是被曹少欽直接帶到了他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