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鳳尾草記(1 / 2)

洪武中,有龍生者本建康人。遠祖仕宋為京官,從隆祐孟太後南遷,留家江右,子孫蕃衍,世守詩書。生行第八,六七歲時,長者教以詩,輒能成誦;九齡曉屬對,作五、七言絕句詩皆可觀,眾以聰明許之。生有姑適祖氏者,特愛生生往來姑家甚熟。祖有異母兄弟,同居各爨。兄歿,惟嫂練氏及二子三女存。長女,次女皆適人,惟幼女經室,絕能姿容,長生三歲。生雖少年,穎敏而馴謹,不好玩弄,且善伺人意,故祖氏一家聞生來,莫不歡喜,女亦視生如弟兄,不複回避。女母聞生姑稱生長進好學,深欲婿生,女亦眷眷屬目。祖中庭植鳳尾一株,已百年,生吟嘯其側,女窺無人,出就生鳳尾下,謂生曰:“老母聞令姑說子聰明,欲以我結好,我亦願為子妻,托令姑主張,第未審子父母之意然否?儻姻緣會合,得為夫婦,雖死無憾!不然,我之嫁人,非商家郎,則耕家子,縱金玉滿堂,田連阡陌,不願也。”生應曰:“得子為配,足慰平生。”因指鳳尾誓之曰:“若餘事成,開花結子;事若不成,根枯葉死。”誓畢散去。生盤桓祖氏,大小悅之,女尤敬慕焉,嚐親捧茶與生。生取茶回,女戲曰:“茶已吃矣,不患不成。”家人聞之,亦不問也。會生姑與練妯娌參商,陽為慫恿,陰實沮之,故生父母猶豫,女未知也。生以告女曰:“子既未便開親,我亦不即納聘,當與老母謀,必得子為婦,然後已。”女家貧,未有繒纊之飾,粉黛之施,而荊釵布裙,略無垢汙,下至足纏,亦潔白如雪,兼之賦性和柔,婉娩特甚,機杼之精,剪製之巧,為一族冠;二嫂酷妒之,女不較也。生重其為人,愈有伉儷意。然難得良媒,姑又不力讚,兩下遷延,遲遲歲月。生既冠,去事舉子業,女家蹤跡稀矣。然女念生,未嚐去懷,惟母知其情,喻之曰:“吾又遣人往彼,談汝姻事,早晚當有定議,汝勿煎熬,徒損容貌。”逾時生至,雖住姑家,而意在於女。留數日,二嫂俱歸寧,女獨紡小樓上。樓下一深巷通後園,巷半磚砌磴道以登,生從園中還,聞女車聲,徑奔女所。女見生來,喜氣溢麵,輟紡敘禮,與生對坐,且紡且談。因以己年庚告生,使生推算,卜其諧否。又與生話家世甚悉。生感其意,口占一詩贈之。詩曰:

曲闌深處一枝花,濃豔何曾識露華?

素質白攢千瓣玉,香肌紅映六銖紗。

金鈴有意頻相護,繡幄無情若見遮;

憑仗東皇須著力,向人開處莫教差。

女不甚讀書,識字而已,語生曰:“子宜解說,俾我聞之。”生一一敷繹其義。女笑曰:“他日得侍房帷,子必教我,我雖愚暗,久當能之。”生曰:“婦人女子,偏是聰明,以子慧心,學之易易。”因代為答詩曰:

深謝韶光染色濃,吹開準擬倩東風;

生愁夕露凝珠淚,最怕春寒損玉容。

嫩蕊折時飄蝶粉,芳心破處點猩紅;

金盤華屋如堪薦,早入雕闌十二重。

生複縷縷,為詳詩意。女曰:“常聞子才調敏捷,今觀信然,使我傾仰彌切!”因目生久之,曰:“子精神意氣,決非庸人,後當貴顯,我欲以蒲柳之質為托者,非有他也。以父早亡,母年漸老,長兄書寫公門,次兄陷身吏役,二嫂悍惡,子所深知。但得遠離凶獷,獲托絲蘿,子縱無官,不為命婦,亦不失為士人之妻。萬一流落俗子手中,有死而已,惟子念之圖之。”生自初悅其貌,不料其淑懿有識若此,自是拳拳婚議,惟恐蹉跎。俄而女兄果以吏敗,家事亦落。生父母無意締盟,謝而辭之,遂觖望矣。生私作長歌一篇寄焉,歌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