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兩次使用“頃之”、“複頃之”的詞語來表示時間過程,拙中見巧,讀來回環往複,一唱三歎。(楊誌華)
林則徐
林則徐(1785-1850),清末政治家。字元撫,一字少穆。侯官(今福建福州)人。嘉慶進士,曾與龔自珍、魏源等人提倡經世之學。曾任江蘇巡撫、湖廣總督等。道光十八年(1838)受命為欽差大臣,赴廣州查禁鴉片,令英、美煙販繳出鴉片二百餘萬斤,在虎門當眾銷毀。並嚴設海防,屢次擊退英軍武裝挑釁。因投降派誣陷,被革職,充軍新疆,後又起用為陝西巡撫,擢雲貴總督。鹹豐即位,用為欽差大臣赴廣西督辦軍務,行至潮州病卒,諡丈忠。能詩文,善書法,文章多為政淪及從事政治活動的記錄,內容主要包括內政革新和反對外國侵略兩個方麵,詩詞較多政餘抒情和官場應酬之作。著有《林文忠公政書》、《信及錄》、《雲左山房詩鈔》等。
又複蘇鼇石①
林則徐
七月初接讀手答②,語長情重,不啻促膝傾談③。轉歎省中發言盈廷④,未聞有如劉荊州之紙書,賢於十部從事也⑤。弟早欲續陳縷縷⑥,因欲乘便帶物,而未得其人。正月船剌史去時⑦,竟未使弟知之,遂致稽延兩月為歉。中間陳頌南、郭遠堂二君與弟過從,迭詢芳範⑧,遠堂述及別時寄語,敬佩尤不可殫言⑨。
弟之蒿目焦懷⑩,非一朝夕之故,若得執事在省、此衷猶可暢陳,今隔數程,即有楮墨難宣之處。而陳、郭皆雲,邇來尊意定不欲上省,弟亦不敢遽邀,蓋倦鳥入林,彼此固無兩境界耳。
來教加圜之字,弟無時不念釋在茲。然既無斧柯,又不能謀諸肉食,此日之牢不可破,似更倍蓰於前。自顧硜硜之懷,每於憤激時輒思出山。迨靜中細思,即出亦無所益。又欲暫移幽僻處,所期於不見不聞,及徐思之,複有不可移之理在。凡此皆非腕中所能縷,閣下亦隻能相喻以心耳。
尊意極謂口門可恃,弟意正同。近日密察彼處民情與其力量,洵不能不負此險。又水部、東門一帶勁氣相連,邇日亦甚著效,此差足以慰藎懷者耳。
【注釋】
①蘇鼇石(1783-1852),名廷玉,字韞山,福建同安人。嘉慶進士,官至四川布政使,署理總督,後轉蘇州糧道,力主禁煙,與林則徐同遭打擊,悒悒不得誌。《南京條約》
議成,憤而請休回籍。1849年秋,林則徐辭雲貴總督還鄉,痛心時局,因致書鼇石,抒發憤懣,此為又一次回信。②七月:指清道光三十年七月(公元1850年8月)。手答:手書,指蘇鰵石的回信。③不啻(chì赤):無異於。促膝:膝頭接近。意謂親近靠攏。
傾談:傾心交談。④省中:此指福建省福州。盈廷:此指充塞省府的衙門。⑤劉荊州:指西晉劉弘,曾任荊州剌史。賢於:超過。十部從事:部從事為官名,受州刺史派遣,負責巡視邵國,傳達指令。晉劉弘所主荊州,下轄十郡,故稱十部從事。他親自寫信給各郡從事,指導改革事宜,情真語摯。人稱:“得劉公一紙書,賢於十部從事。”
見《晉書》。
意謂省中議論紛紛,但都對目前局勢提不出高明的改革方案。暗指當時閩浙總督劉韻珂、福建巡撫徐繼畬之流,無理拒絕林則徐防禦海口等積極建議,遠不能與劉弘比擬。
⑥續陳縷縷:繼續詳細陳述。⑦正月:指道光三十年正月(公元1850年2月)。船刺史:不詳。⑧陳頌南:名慶鋪,字乾翔,福建晉江人,道光進士,官至禦史。郭遠堂:名柏蔭,福建侯官人,道光進士。過從:來往。迭詢:多次詢問。芳範:美好的典範。尊稱對方。此句意謂多次打聽蘇的情況。⑨寄語:轉告。殫:盡。⑩蒿目:舉目遇望,指縱觀時局。
焦懷:內心焦慮。執事:尊稱對方之辭。衷:心中深情。楮墨難宜:在信中難以表述。楮墨,猶言紙墨。邇來:近來。遽邀:倉促邀請。林則除曾於1850年春邀請蘇來福州“作一兩月盤桓”,蘇答以待“秋高氣爽”。倦鳥入林:陶淵明《歸去來辭》:“鳥倦飛而知還”。比喻厭倦仕途,退居山林。此用其意。境界:此指處境。來教:尊稱對方來信。加圜(yuán園):加圓圈。念釋在茲:《書·大禹漠》:“念茲在茲,釋茲在茲。”
此用其意,謂念念不忘。斧柯:斧柄。比喻權柄。傳孔子因魯國季桓專政。欲見魯君不得,作《龜山操》歌以見誌。歌中有“手無斧柯,奈龜山何”句。謀諸肉食:同掌大權的人商量。肉食,指享高官厚祿者。牢不可破:此指頑固保守派把持朝政,局勢難以改變。倍蓰(xǐ喜):一倍和五倍。硜(kēng)硜:淺陋而固執,謙辭。輒:每。出山:出去做官。迨(dài代):等到。腕中:手腕之間,代指寫信。(luó羅)縷:仔細陳述。口門:此指閩江口。洵:確實。
負險:依靠險要之處。水部、東門:侯官縣當時城門。勁氣:剛勁不屈的氣勢。
著效:顯示功效。此指防禦布署。藎(jìn進)懷:此指愛國的情懷。藎,忠誠。
【鑒賞】
林則徐畢生矢誌報國利民,愛國熱忱到老不衰。本篇通過書信,向摯友傾吐忠忱,突出抱負:蘇鼇石與作者年齡相當,籍貫甚近,進士及第幾乎同時,尤因誌同道合,頻遭打擊,處境坎坷。這使兩人具有共同語言和相通感情,可謂神交。複信發不平之鳴,抒憂時之心。
全文四小段。首段以遲複原由過程作引起。次段通過友人在省與不上省,兩人相見與不得見,展開矛盾,借此彙通兩人思想作為承接。三段通過進和退、隱和仕、情和理展開矛盾,反複陳說個人心事,並與對方相默契作為轉接。末段將意誌體現於愛國行動作結。起承轉合,自然得體。其編織串連,細針密線,前後呼應;而委婉曲折,筆法變換,起落有致。對蘇鼇石雖然未作介紹,通過言語書信,可以見其為人,其感情個性,躍然紙上。
書信從接“手答”開始,呼應後文“來教”。隻說“語長情重”,不及情語內涵,但通讀全文後自能悟出。試與後文兩提“尊意”及“加圜之字”作聯係,則知友人信中雖言厭觀時局,卻曾提出改革弊政及防守閩江諸方略。據此可推想友人“別時寄語”的精神和梗概。無怪作者對友人有形遠神近、不啻促膝傾談的知己之感。然後與省中官員作對照,喟歎眾說紛紜,多而無當,友人誠為庸中佼佼,鶴立雞群。劉荊州一典切貼,而又寓情於議。因此當然要想續書細談;但初因不得便人,繼因有便人而未知之,然後介入從同鄉陳、郭二君處間接聽到的友人近況,並獲致其臨別贈言,共懷敬佩,具見彼此心心相印,關懷備至。行文一波三折,而兩人思想得到溝通。
次段接寫自己憂國傷時,由來已久,此衷隻能吐向蘇君。“楮墨難宣”照應下文“腕中”無法詳敘,說明未便明言。確有觸諱犯忌之慮,終以不得麵晤為憾。但接著又插敘陳、郭,故作縱筆,表示深深體諒對方不欲上省的心情。
續用二典設喻,對照自己和友人。己住省城,友住外縣,是住地有界限;然而處境同係愛國受壓,心境同是誌安社稷,懷抱未伸,因此說“固無兩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