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蕾聽父親說了鄒塘家的情況。她最初對肇事者恨之入骨，但是聽了父親的講述，她心裏特別矛盾。世界上太多事情都是這樣，她想起前幾天她小舅給她講的一個故事。他說，街上的小販占地經營和城管起了衝突，小販失手把城管刺死了，城管有一個正在讀小學一年級的女兒。
小舅給她說，兩個家庭都這樣破敗了。
小舅說，這也不能怨城管，難道看到小攤占地經營，可以置若罔聞、視而不見麼，城市總歸要維護治安的。難道能怨小販嗎，他們可是為了生計呀，在城市裏生活總得討口飯吃吧。
秦蕾聽得淚眼迷離。
鄒塘的家境也讓秦蕾覺得難過，看到病床上的母親，她就忍不住啜泣，這些天還好了，但是她心裏仍舊不舒坦。
小舅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秦蕾無奈地笑笑，可是這句話是這麼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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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塘被判了刑。
判刑的那天，鄒塘的妻子哭得稀裏嘩啦的。
回想鄒塘進病房的時候，秦蕾母親雖然心生恨意，也曾想如果抓到嫌犯必定要從重處罰。他們都是嫉惡如仇的人。但是鄒塘哭得那麼可憐，不管是因為害怕，還是對家裏的擔心，他終於知道錯了。
秦蕾的父親尊重秦母的意見，既然秦母原諒他，秦父也不再說什麼了。雖然秦蕾的母親很大度地請求警察，既然鄒塘知道錯了，就從輕判罰吧。但是法不容情，秦蕾母親不能給鄒塘帶來什麼。
鄒塘突然嚎啕大哭。
我們都要付出代價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秦母說。
鄒塘哭得更放肆了。
是的，更放肆。
走廊裏很多護士圍過來，還有帶著疑惑表情的病人家屬。他們覺得這哭聲的悲涼，仿佛誰家死了人似的。不一會兒房間就被半屋子的人擠得水泄不通。鄒塘半跪在地上不起來。好一會兒他說，是你們的大度讓我覺得抬不起頭來，做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我知道，所以，我……我不會怨恨任何人……我有個遺憾，幾萬塊的醫藥費我沒有辦法湊給你們，但是我保證，雖然你們可能不信任我，但是我會還的。
警察示意圍觀的人群散去，慢慢地，隻留下跪在地上，死活不願起來的鄒塘，反正醫藥費已經墊了，再讓鄒塘砸鍋賣鐵去還，又何必呢。警察帶走了鄒塘，但是滿屋子的悲傷卻並未散去，寂靜的病房空留給人更大的落寞。
而被判刑的這天，卻有另一種凜冽。撕心裂肺的妻子的哭聲，剛讀小學的女兒的哭喊，讓秦蕾泣不成聲。她模糊地看到鄒塘妻子倒在人群裏，隻三三兩兩地在攙扶，她跑到她身邊，看到她的無助和迷惘，滿臉的疲憊和悲傷，以及孩子的哭聲，她沒有辦法，這是命。
她隻能看著鄒塘在囚車裏向這邊回望，因為太遠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隻是看到他的肩膀一聳一聳，在遠去的車的顛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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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母還要在醫院靜養一段時間，但是每天兩千元的支出讓這個家庭添了雲霧般的愁容。秦蕾偷偷哭了好多次，但是每次見到母親，都像沒事情發生一樣。但是這怎麼能瞞過母親的眼睛，偶爾，母親能夠看到秦蕾的眼神裏的惶惑和神傷。但是母親不去提，秦蕾也不提，仿佛這樣，這件事就根本不存在一樣。
你該回學校去了，每次秦母看到秦蕾待久了都會這樣說。
媽，我再陪你一會兒。
不用了，你爸一會兒就過來了，你趕緊回學校複習去吧。這時候太陽總是懶洋洋地吐下橘黃的線條。秦母就半躺在升高的床頭，閉著眼睛說。
秦蕾於是隻能乖乖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