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些與中國並無實證影響關係卻與中國文化精神有著某種相似的作家個例(如蒙田),以及外國經典作家作品東方之旅在中國文化語境中的文化重塑等等,便理所當然地進入我們的研究視線。這方麵的例證很多,典型的,如但丁的《神曲》、蒙田和他的《隨筆》、盧梭與《懺悔錄》、巴爾紮克和《人間喜劇》、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司湯達與《紅與黑》、羅曼·羅蘭和《約翰—克利斯朵夫》,以及新文學初期的惠特曼的《草葉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抗戰時期的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新時期文學開放期的福克納、杜拉斯的《情人》以及高爾基的《母親》一係列作品、尼·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重新解讀等等,這些經典作家和作品在中國之行中各個不同曆史時期的命運沉浮,對中國不同時期作家和文學所產生的文化反饋和影響,以及由包括中國新文學作家和批評家在內的中國接受者,在中國文化語境中對它們的文化重塑等,都應當視為外國作家與中國文化課題的組成部分,對這些典型個例的具體考察,可以開辟出中外文學關係中另一道真實的文化景觀,有助於我們對外國作家與中國文化、中國思想深沉交流的把握,應當予以重視。
10.如果說,外國作家與中國文化課題,從根底上看是哲學的交流、人的交流的研究,那麼,那些客居他鄉的“腳踏東西文化,手寫宇宙文章”的“兩棲”作家,就應該予以特別的觀照和格外的重視。這是因為,在中外文學和文化交流史上,他們不僅是一個特殊的創造群體,而且也是一個絕佳的文化使團。這個特殊的創造群落,由於各種政治和文化的機緣,長期蟄居異域,熟諳異鄉文化風情,具備較高的駕馭外國文字的能力,又有豐富深刻的人生閱曆,他們時不時地將自己漂泊他鄉的所思所感、所悲所痛的人生體驗訴諸筆端,便創造出外國文苑一種獨特的文學景觀他們以自身的文學實戲和實績,參與所在國文學的共建,構成了外國文學不可或缺、風格獨具的部分。這群作家對滋養、培育他們的中國文化精神的更新和利用,無疑是個有趣而有益的課題自然要進入我們的研究視野。他們雙重的文化身份,獨具的跨文化背景,獨特的社會經曆,以及他們所擁有的中外文化根底和雙重的文化視野,注定了他們要在中外文學和文化交流中擔當最佳媒介和使者。
不管這些作家是否自覺地意識到自己這種角色和使命,他們存在的本身就是中西交流的象征和橋梁,許多外國大作家和思想巨子有時正是通過他們和他們的著作來接近、認識中國文化的暫不論中國早期赴歐留學生高類思和楊德望與18世紀“重農學派”杜爾閣、黃嘉略與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過從甚密的關係和舉足輕重的影響,單從19世紀末開始,就出現了這樣一些著名的作家:辜鴻銘(歐洲)、陳季同(法國)、林語堂(美國)、韓素音(英國)、盛成、程抱一(法國),以及美國當紅走俏的華裔女作家譚恩美、湯亭亭等等,西方人在很多時候是通過他們來瞭望中國,通過他們的著作來了解和接受中國文化的。一代文豪托爾斯泰因結識辜鴻銘而更深地了解“孔聖人”,法朗士由閱讀陳季同的《中國故事集》而知《聊齋》,瓦萊裏通過盛成的《我的母親》而一窺中國民族的深部文化,拉康與程抱一幾經晤談與探索而獲知中國思想,所有這些外國文壇的盛事和佳話也為中外學界所耳熟能詳,表明這群“兩棲”作家的存在,確實已成為中外文化交流中不可多得的使者和媒介。
難能可貴的是,兩棲作家中的不少人,以推動人類的交流和理解為己任,懷著一種人性的良知和熱忱,自覺地充當中外文化交流的“信使”,並樂此不疲。他們的這種角色行為,被西方學界譽為遊弋於東西兩岸,載運他山之石的“艄公”或“擺渡人”;他們的勞作,被人們讚歎為中西溝通的橋梁。他們以累年的創造和不懈的探索,在自己創作生涯裏留下了一顆顆豐碩的果實,也宛如在中外文化交流的曆史長河上架起了一座座彙通的橋梁。他們的作品被譯成多種文字,在世界傳播,擁有極為廣泛的讀者,有的還獲得了所在國甚至國際文學大獎,成為西方讀書界暢銷的讀物。他們在這些作品中或以詩人的豪情緬懷中華文化的輝煌,或以遊子的悲涼抒寫飄落他鄉的失落與悵惘,或以智者的冷峻揭示人類命運的曆史遇合和生命熱流中的哲學意蘊,或以求索者的沉靜訴說他們在兩種文明撞擊和合流中曾有過的痛楚和困惑,總之,他們以自己的智慧、經曆和思考,寫出了一代異國漂泊者在兩種文化交流和碰撞中悲與喜,傷與痛的真實感受和兩難處境,從而使他們的創作確實成為西方人瞭望中國的窗戶和東西交流的橋梁,正如英國華裔作家韓素音所說:“我已經建起了一些橋梁許多人通過這些橋梁可以從一種文明進入另一種文明,從一種文化進入另一種文化,從一種思維方式進入另一種思維方式。”(韓素音《再生鳳凰》)在促進中外交流、理解的曆史進程中,他們起到了所在國本土作家所不能起到的作用。對這些作家的心路曆程和創作特點加以審視和考察,弄清他們究竟在什麼特殊的文化背景下,作出何種特殊的文化建樹,必然會發現到中外文化與文學交流史頁上一道亮麗的文學風景,順著這道風景線走下去,我們就必定會對豐富浩瀚的人類文明碰撞交融的精神實質有新的領悟。因此,我們不能不予以特別的重視和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