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亭亭的第三本書,也是她第一部可以真正稱之為小說的作品《孫行者:他的假經書》(Tripmaster Monkey:His Fake Book,1987),以20世紀60年代為曆史背景,講述了一個剛剛從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文學係畢業的美籍華裔學生,名叫威特曼·阿辛(Wittman Ah Sing)的故事。他是第五代美籍華人。威特曼的父親對美國著名的詩人惠特曼(Walt Whitman)十分崇敬,給兒子取名威特曼。在威特曼·阿辛身上,既有大詩人惠特曼浪漫不羈的性格,也有中國的神話英雄孫行者萊警不馴的靈魂,更感染了20世紀60年代嬉皮士青年的反叛風尚。他不再是祖輩的群體人物,而是個特立獨行的孤膽英雄。
作為美國的公民、中國人的後代,威特曼要像惠特曼一樣唱出屬於自己的歌,一個合法的美籍華裔的歌。“屬於我們的爵士音樂在哪?屬於我們的民歌在哪?”他在尋找,在探索。他出入於各種各樣的聚會;他向人們講述許許多多動人的故事;他自己寫劇本、創作詩歌、開劇院……同時他又像孫行者大鬧天宮一樣,用自己的又髒又粗的談吐、荒誕不經的行徑、玩世不恭的態度,把白人主流社會攪得個天翻地覆。但在他目空一切的狂妄之下,潛意識裏隱藏的仍然是華裔美國人與生俱來的、刻骨銘心的自卑。
湯亭亭繼續以中國X化為基礎來建構整個故事。小說的主要人物威特曼明顯是對《西遊記》的主人公孫行者的直接模仿,他富有反抗精神、慣於惡作劇。像曾經擁有過“齊天大聖”封號的孫行者一樣,威特曼要打破西方現存的體製和固有的意識形態,展示個人真實的自我。作者還巧妙地將中國古代其他經典小說《水滸》和《三國》的情節進行改編,將西方文學、電影的相關內容穿插其間,並努力體現一種狂放不羈的文化風格。作者被大詩人惠特曼的無拘無束、自由奔放的語言風格所吸引,在小說中也引用了《草葉集》中的許多句子。很明顯,同前兩本書比較,《孫行者》已經將重心從以前描述前輩的追述轉移到他們的後代的描寫上,從敘述曆史的過去轉到表現敘說今天的現實,從自傳性作品轉到虛構性小說。小說內蘊豐富,情節複雜,在體裁上既帶有流浪漢小說的冒險色彩,又兼有諷刺史詩的韻味。小說實際也寄托了作者的希望:我要像詩人惠特曼那樣盡情地歌唱。所以書中多種語言混合使用,打破時序和邏輯斷斷續續地進行敘述。而其中廣泛反映的西方文化與文學傳統和美國2,0世紀60年代大眾文化的方方麵麵,使得這本小說足以成為多元文化的重要讀本。
湯亭亭通過自己的寫作獲得了成功,她獲得了各種各樣的獎項,如1981年的亞洲一太平洋婦女廣播網年度獎,1983年夏威夷的優秀作家獎等,還取得了美國教育協會創作成員的資格。她被公認為“美國亞洲移民中女權主義者……和中國移民的代言人”。人們也充分肯定她在試圖融合中美文化方麵做的努力。《紐約時報》書評專欄作家瑪麗·戈登就肯定過,湯亭亭的“幾本書是中美神話、傳說和曆史的混合……”而她最大的成就則被認為是,一直在為那些由於文化、性別、經濟和傳統的鴻溝而被拒之於外的祖先們伸張正義,並努力為把美籍亞裔的優秀文化遺產傳給子孫後代而架設橋梁。
然而,湯亭亭的雙重民族身份和美國主流文化的強勢統治地位,又不免使她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從而在作品中流露出自相矛盾的痕跡。從她本人來說,她更為認同的是美國文化。但美國有一些批評家並不這麼看,她的作品被冠之以“東方色彩、不可思議、神秘而具有異國情調”等貶語。湯亭亭對此給予了反駁:“說美籍華人不可思議、神秘、具有異國情調完全否認了我們與其他人類相同之處,這實際在說我們與普通的人類不一樣,天生的不可知。”“把一個民族說成具有異國情調實際上是將我們排斥在外。”她提醒批評家不要忘了一個基本事實:“我是一個美國人,一個美國作家。與其他美國作家一樣,要寫一部偉大的美國小說。”同時,對曆史、神話及傳統文化等的重新建構也引起了來自各方的激烈爭議。因此,在她的作品中,不難窺見作者麵臨中美文化的交融和碰撞的不確定前景而徘徊逾巡的複雜內心。“香蕉人”的困惑處境,要想徹底擺脫不得不有待於來日。我們隻能說,堅冰已經打破,道路尚須開拓。
4.邊際的尷尬:譚恩美的母女情愫
1987年,正是出國潮再度席卷中國的時候,許多人帶著蠢蠢欲動的心走出國門,隻身前往大洋彼岸,去尋找他們的理想或財富。此時,一位35歲的美籍華裔女性在母親的陪同下第一次踏上了中國的土地,開始了她們的“尋根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