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火器營往事-好大臉(13)(1 / 3)

升祿走到最後一級台階兒的時候已是氣喘籲籲了,他扶著後腰歇了一會兒,整整衣帽走上了“四大部洲”的平台。

四大部洲位於頤和園後山,是一座具有喇嘛教風格的宗教建築,由十九座單體建築組合而成,其建築形製是根據佛經的描述:佛所居的須彌山周圍是鹹海,海上四方有四個大部洲:北俱盧州,南贍部洲,東勝身洲、西牛賀洲,形狀多不相同,分別依次為方形、三角形、半月形、圓月形。據說這四種不同形狀,又對應著佛家稱為“四大”的地(方形)、火(三角形)、風(半月形)、水(圓形)。

另十五座建築是八小部洲、日台、月台、四座塔台和象征須彌山的香岩宗印之閣。

喇嘛念經的隆隆聲從四大部洲裏傳出來,加雜著轟天的鼓鑔聲。

“幹什麼的?!有腰牌嗎?”一個禁軍校捏著腰刀把子走了過來,凶神惡煞般問他。

“我……?來辦點事兒,沒腰牌。”他低聲答道,聲音有點兒顫。

麵對這種狂妄的態度,要是平時在園外,他早就一個大嘴巴搧過去了,可這是內廷禁地,他不想惹事。

“沒腰牌?——給我拿了!”他一揮手。

立刻,十幾名內廷禁軍衝了過來,執住他的兩手。

“幹什麼哪?這麼吵吵嚷嚷的。”一個尖而幹的嗓音操著河北大城腔慢悠悠的說。

升祿想,八成兒是李蓮英,他很熟悉這個不男不女的聲音。

升祿扭頭一看,正是李蓮英,他身著一身不倫不類的架裟褊衫,戴一頂五佛冠,再加上他那張黃瘦枯幹的老臉,樣子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大總管,是我!您……”他望著李蓮英。

“你把他給我鬆嘍——鬆嘍,知道他是誰嗎?啊?”李蓮英指著那名禁軍校說。

“小的眼拙……”那名禁軍校茫然的搖搖頭,好像已經預識到自己闖了大禍。

“不知道吧?我告訴你:這是內務府大總管!說句什麼話,就是你八輩祖宗想舔他腚溝子*都他媽不夠格兒!我告訴你:你們的上司邁斯翰都得哈著這位大人,活膩歪了你?啊?”李蓮英抬起腳狠狠蹬了他一腳。

*腚溝子:河北土話屁股

“總管大人……小的有眼無珠,不知道您大駕來這兒……您就……”那名禁軍校急忙跪地。

“起來起來——這才叫忠於職守呢,我大清江山社稷缺的就是你這樣的兵嗬。”升祿把他攙起來,竭力掩藏住尷尬的表情。

“——不多了,這樣的兵在當今實在是太少見了,難得!難得!”他翹起大拇哥,對李蓮英說。

“瞧見沒有?人家還他媽為你說好話呢……行了,帶著你的人,回崗去吧。”李蓮英一揮手。

“喳!”那個禁軍校急忙說,給周圍的兵使了個眼色:“還他媽楞著幹嘛?!老實回去戳著!!”

“麻利點兒,把上邊兒雲逸閣的桌椅擦擦撣撣,收拾利落了,給升祿大人沏點兒好的,我跟升祿大人在那兒歇會兒。”李蓮英把身上的架裟脫下來,往一個小太監手裏一丟,慢悠悠的說。

……

“遠著點兒說話兒,這裏頭人忒雜,你知道誰是誰的耳目啊……”李蓮英狡黠的四周瞧了一眼,小聲說。

雲逸閣是麵對著昆明湖的一座小樓,裏麵明窗淨幾,十分清爽,滿室飄逸著一股清香的龍井茶香。

透過西洋大玻璃窗,下麵昆明湖的景色一覽無餘。

倆人遛達著走上山坡。

“我說,咱哥倆可老沒見了,您今兒個來——八成兒是遇見不順心的事了……”李蓮英搓搓幹瘦的臉皮,端起茶杯,狡黠的點著下巴說。

“哪兒啊!……就是來看看您……有日子沒見了……”升祿勉強的笑著,很不自然。

“嘿!我還不知道你小子——沒事你才不來呢,沒說錯你吧?……哈哈哈”李蓮英仰天大笑。

“我跟你說,你要托我辦什麼我都能想想轍,給你對付了,可唯獨這事兒……不好辦……”還沒等升祿回音,李蓮英忽而搖搖頭,收起剛才的輕鬆表情,搖搖頭說。

“嘁——得了得了!甭玩兒這哩格兒楞,你知道我要辦什麼事兒啊?”升祿喝口茶,逼著李蓮英的眼神說。

“咳!我說,你真是小瞧你哥哥了……我今兒要說的不對,今晚上西苑德興樓小滿漢席,哥哥我請!”李蓮英拍著幹瘦的胸脯咬著牙說。

“得得得,咱費話少說,您就給賜教一句?”升祿笑著握住李蓮英幹枯無肉的手搖著。

“砰!……對不?”李蓮英做了個點炮的姿勢,小聲說。*

*暗指火器營

升祿傻了。

“嘿!神了!——我說,滿朝文武就您是神仙下凡哪,兄弟這回是真服了……”升祿激動的拍了一下大腿,掏出那張銀票從桌子下麵遞給李蓮英。

“嘰!這是幹嘛哪?咱哥倆還用這個——你可真是的……”李蓮英佯怒,可飛快的瞧了瞧四周,把銀票塞進了袖筒裏。

“可這事兒嘛,咱哥兒倆先得說好嘍啊,先得試著步兒來,要說確實不好辦……你也明戲,這打頭一,這位……(李蓮英用兩手在耳朵底下摹仿摸耳墜的樣子實指慈禧)的脾氣是誰也摸不準,可要是她發了話就誰也擋不準,再說了,這位外火器營的載春可也不是個省油兒的燈,這個營從太罕老佛爺*那當兒就是個親娘養的,乾隆爺的十全武功沒了它可都是虛的,咱可明說嗬,這事兒要辦不成,你日後可別給哥哥小鞋兒穿哪?”李蓮英瞪大眼睛張著嘴狡黠的笑著,露出一排黑黃的牙齒。

*太罕老佛爺:滿人對清太祖努爾哈赤的尊稱

“嘁!您怎麼這末說呀!誰能跟您比呀,誰不知道您是大內的紅人兒啊……”升祿一拍李蓮英的肩膀。

“不!——水大漫不過橋去,到什麼時候,我老李都是在您內務府手底下當差的,這要真是哪一天哥哥我……你可得賞老哥哥碗飯吃……”李蓮英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愴。

“嘿——瞧您說的,哪能有這一天哪!您甭瞎想!再說了,咱哥兒倆日子長著呢——兄弟我明事理兒,您放心就行了。”升祿拍了拍他。

“行,那……我就試試?你就等著我話兒吧。不過話說回來了,營是營,人是人,就他一個小載春,能有多大尿兒?永山一玩兒完,這火器營打過幾回勝仗啊?你不能給朝廷掙命,還能天天兒讓你吃香的喝辣的?這不明擺著的嗎?嘁!……行,你先回去,我這兒還一大攤子爛事兒呢,這不,皇上從前幾天起,身子骨兒不舒坦,太後讓給皇上做做法事兒,消消災,也不是誰,弄來一堆騷喇嘛來,叮了噹啷的跟這兒折騰了好幾天了,念的靈不靈倒另說著,這幫家夥的吃喝拉撒睡都他媽交我了,弄的我身上滿是一大股騷蒙古味兒……你說說這事兒……你聽——這幫家夥跟哪兒叮咣叮咣折騰的正歡呢,我還得支應著,得,我就不送了嗬。”李蓮英攤開手,連歪頭帶癟嘴的說著。

“行,您忙著!我……這兩天候著您話兒?”

“就這麼著吧,我上去了嗬。”

李蓮英一伸胳膊,後麵一個小太監趕忙把那件架裟給他披上。

“拜托了。”升祿一抱拳。

“走前邊兒不行!你得打後山走——老佛爺就愛這當兒跟長廊哪兒遛彎兒,要是遇見了……”李蓮英一努嘴兒,小聲說。

“得嘞……”升祿和他會了個眼色,點點頭。

……

夕陽西下時分,後山已是暮色一片,蒼涼的寒林中,陰冷的山風穿過光禿禿的樹梢,卷夾著枯葉從山間花徑掠過,發出了悉悉嗦嗦的聲響,幾群宿鳥盤旋在被落日餘輝映成絳紫色的天際,細微的叫噪聲隱約可聞。

升祿縮起脖頸,雙手互袖在貂皮袖筒裏蹣跚著向山下走去。

“媽的,老子就是得跟你載春較較這個勁!不然你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他心裏叨咕著。

……

清晨四點半。

李蓮英推開“永壽齋”金絲楠木雕花六合門走了出來。

廊下值夜的兩個小內監趕忙給他請了個安:“大總管吉祥,您真夠早撥兒的,給您請安了。”

“哦,昨夜兒了個沒什麼事兒吧?”李蓮英舒展著胳膊望著霧蒙蒙的天說。

“回大總管,一夜平安,屁事兒沒有。”太監小順子趕緊說。

“給我嘴幹淨點兒!剛從茅廁裏漱嘴了是不是?”李蓮英瞪了他一眼。

“是,大總管,小的記得了。”小順子把頭一低。

“……大總管,小的鬥膽說一句,順子的意思是說有您在這兒坐鎮,神鬼都不敢呲毛,別說人了,——給他點兒膽兒!”另一個叫德三的小子說。

“越來越沒樣兒了……要屁股癢了言語啊。”李蓮英佯怒,咬著牙拍了小順子屁股一下。

“哎呦——大總管,您這手勁兒也忒大嘍呦,小的屁股快四瓣兒嘍……”小順子誇張的做著怪樣。

“就欠讓你爹把你小子弄回鄉下啃他媽白薯幹去。”李蓮英抬腳做著要踢的架勢。

“別價您……我這一回去,那不整個兒一廢物點心嗎……再說,瞧著那鄉下那些個白胖胖兒的大妞兒,那那……那是不幹著急嗎?!”小順子腦門冒汗。

“你們他媽幾個小猴兒崽子的這嘴是越來越能說了啊,可別淨別跟我來那些虛頭八腦的啊,得給我實打實的當差啊。”李蓮英一邊走,一邊用手點了他倆腦門兒一下。

“……是嘍……是嘍,大總管……小的明白了……”德三趕緊毛著腰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拈去李蓮英穿的那件“出鋒”灰鼠皮筒子上的一片花樹枯葉。

“行了,趕快洗漱吧,一會兒還得上堂上伺候著呢。”李蓮英邊說邊走出大門。

李蓮英打著哈欠揉了揉眼走到了湖邊,先是站了會兒騎馬步,做左右出拳的姿勢,少頃,又照著老佛爺的法子輕輕的搓臉。

頤和園晨光熹微,遠闊的湖麵上籠罩著一層白紗般的霧靄。

再有會子就是要給老佛爺“打簾子”的時間了,他將有關事宜交待給敬事房及上下大小太監,讓他們屏著氣在樂壽堂廊子下候著,便獨自一人來到湖邊活動活動筋骨。

最今,他發現自己在一天天明顯的衰老,這引起了他的焦慮不安。

“小李子,你也得保養保養了,瞧瞧你那臉,怎麼越來越跟那風幹的桔子皮是的了?”慈禧太後有一回說他。

李蓮英腦筋一轉,狡黠的答道:“回老佛爺,奴才也常琢磨這事兒,後來才想明白了,原來奴才這老相兒是讓老佛爺的麵少給比出來的,別說是奴才了,就是大公主跟老佛爺站一塊墩兒,老佛爺也不顯著比她老哇不是,再說了,奴才老怕什麼?隻要能給老佛爺伺候好嘍,奴才就是成了風幹老窩瓜、隔年的白薯幹兒又怎麼了。”

一席話把慈禧太後說得哈哈大笑。

雖然這種自嘲博得了慈禧太後鳳顏一粲,但李蓮英心裏也不無幾分淒楚。

不知是不是與淨身有關,四十出頭時,他就長了一臉褶子,到了近幾年,更是顯得又黑又瘦不說,還老得驚人,所以他偷偷效法老佛爺的幾種美容秘術,試圖能改變自己衰老的容顏,隻可惜在他的身上都沒明顯的效果。

於是他開始到處掃聽各路美容秘法。

終於,有個老宮女教他的一招兒最為快速有效——用指甲草花揉碎了往臉上擦,他偷偷一照鏡子,嘿!枯黃幹癟的皮膚出現了紅暈!

他喜出望外。

自此,他就開始奉行是法,好在這種花草在頤和園山邊隨處可見,春夏秋三季都能弄著。

*指甲草學名鳳仙花,花蕊部分搗爛呈鮮紅色,滿族姑娘以白礬和之可將指甲染紅且經久不褪色,頤和園裏栽種的指甲草大概也是秀女貴人們用來染指甲用的。

“呦,快瞧嗨,咱大總管返老還童啦嗨!您用的什麼秘方嗬?”幾個宮女在他後麵驚呼。

李蓮英心裏別提多得意了:“這個?嘿!可讓你們問著了,這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兒,這是西洋法蘭西王國的貢品——大法、蘭、西、王國皇後使的‘天方八寶芙蓉露’!怎麼樣?我告訴你們了,你們這些小丫頭子們找不著!”他回頭擰了一個小宮女的臉。

“那麼一小瓶兒,就值百十兩銀子!”他又很神秘的小聲補充道。

“媽呦……”幾個宮女不禁諤然,嘴張得老大。

……

雖然在活動著,可他心裏卻仍在琢磨著事兒:

那就是今天老佛爺心情會怎麼樣,會不會對誰翻臉。

這兩天,大概是由於皇上身體欠佳,她的心情不太好,很不愛說話,時不時的倆眼總直直的盯著一個地方,這就是她要發脾氣的前兆。

這個時候誰要是招惹著她老人家那可是夠喝一壺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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