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相思篇(3)(2 / 3)

詞的第二節描寫落葉和寒鴉。詞人觀察落葉隨著秋風飛舞,似聚似散,仿佛人生的聚散離合。人生相聚不易,而離散又在眨眼之間。而樹枝上的寒鴉,仿佛被什麼聲音擾動,本來巳經睡得香甜,忽地又被驚醒。這不過是自然界常見的現象,但是卻容易使人聯想到寒鴉似乎被什麼思緒困擾著,無法入睡。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這是描寫相思之情最美的句子。在句式上,“相思相見”和“此時此夜”疊音,形成一種和諧的音韻美。而且寫到了相思之情的核心問題:相思而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見,這是最令相思之人感到痛苦的地方。因為這種難以獲得確認的相思,而使得這種相思之苦更加顯得淒楚迷離,因此才有了“此時此夜難為情”。

白居易——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賞析】

這是一首寄托思念的詞。如何寄托思念呢?詞通過汴水和泗水兩條河流牽線,將思念的人與自己聯係起來。思念的人在那河水的下遊,即瓜州古渡口,那裏吳地的山水都充滿了離愁。上片寫景,然而所寫景物中卻透著人的愁緒。

接著,詞的下片描寫思念的狀態:悠悠地思念,有時怨恨那人不早日回來,這種怨恨是那樣地綿長不絕,隻有那人真的回來,這種怨恨才會消失。每一天晚上,自己都會在高樓之上,苦苦地等待。

這首詞以《長相思》為詞牌,寫的也是相思之事。全詞押“悠”字韻,給人一種纏綿悱惻的美感。

馮延巳——謁金門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裏,手接紅杏蕊。

鬥鴨闌幹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譯文】

春風乍起,吹皺了一池碧水。(我)閑來無事,在花間小徑裏逗引池中的鴛鴦,隨手折下杏花蕊把它輕輕揉碎。獨自倚靠在池邊的欄杆上觀看鬥鴨,頭上的碧玉簪斜垂下來。(我)整日思念心上人,但心上人始終不見回來,(正在愁悶時〕,忽然聽到喜鵲的叫聲。

【賞析】

同樣是描寫女子對丈夫的思念和等待,這首詞注重描寫自然景物,大概描寫的是農村的生活景致!

詞的開篇即見新奇之處,關鍵是這個“皺”字用得好。通常,風起的時候,水麵會形成波紋。我們通常會像這樣描寫這種自然現象,然而,再這樣寫就巳經缺乏新意了。這個“皺”字用得好,和“乍起”的風有很大關係,若是風一直地刮著,水麵上就會持續不斷地產生波紋甚至浪濤,這樣就不會有“起皺”的效果。而“皺”字總是和衣物聯係在一起,春水“起皺”,雖然沒有擬人化,卻和人們的生活十分貼切了。

三、四句描寫鴛鴦和紅杏的花蕊。注意這裏有一種顏色上的對照:鴛鴦身上有各種顏色,但基本上都是冷色調,而手中的紅杏蕊是暖色調。鴛鴦,通常使人們聯想到男女相愛,而杏蕊則象征著美好。這種象征和借代是南方詞一貫的色。

五、六句寫女子專心致誌地觀看鴨子爭鬥的情景,有兩層用意:看鴨子打架無非是為了消遣解悶,但是為何要專心地看,以至於玉釵都快掉下來了也沒有發現?其實不在看鴨專心,而在於女子心事重。

果然,後一句就跟著寫想見丈夫而不至。然而,詞人接著又說舉頭聞鵲喜。看來是有美事即將發生,也許是她的丈夫要回來了呢。詞人在末尾忽然蹦出這樣一句,使得全詞在結構上富於變化。

李煜——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譯文】

林花調謝,失去了春天的紅豔,未免過於匆匆。無奈摧殘她的,有那朝來的寒雨和晚來的風。風雨中的殘花,像女子臉帶胭脂把淚淌,使人迷醉,更不知何時才能重逢?人生長恨,自像那流水長向東。

【賞析】

這是另一首《相見歡》,寫於李煜降宋以後。這首詞主要表達了後主對於美人的懷念。詞上片寫景,下片抒情。

此詞將人生失意的無限悵恨寄寓在對暮春殘景的描繪中,是寄景抒情的典範之作。起句寄托詞人的傷春惜花之情,而續以“太匆匆”,則使這種傷春惜花之情得以強化。狼藉殘紅,春去匆匆;而作者的生命之春也早巳匆匆而去,隻留下傷殘的春心和破碎的春夢。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一句點出林花匆匆謝去的原因是風雨侵襲,而作者生命之春的早逝不也是因為過多地櫛風沐雨?所以,此句同樣既是歎花,亦是自歎。“無奈”雲雲,充滿不甘聽憑外力摧殘而又自恨無力改變生態環境的感愴。

下片“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三句,轉以擬人化的筆墨,表現作者與林花之間的依依惜別之情。這裏,一邊是生逢末世、運交華蓋的失意人,一邊是盛時不再、紅消香斷的解語花,二者恍然相對,不勝繾綣。

末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將心中的憂憤之情一傾而下。“人生長恨”不僅僅是抒寫一己的失意情懷,而涵蓋了整個人類所共有的生命的缺憾,是一種融彙和濃縮了無數痛苦的人生體驗的浩歎。

敦煌曲子詞——鵲踏枝

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幾度飛來活捉取,鎖上金籠休共語。

比擬好心來送喜,誰知鎖我在金籠裏。願她征夫早歸來,騰身卻放我向青雲裏。

【譯文】

不可忍耐那喜鵲來嘰嘰喳喳地叫,都說你是最靈的,總是報告喜訊,可是你給我送來了什麼啊?他一點消息都沒有!再這樣調戲我的感情,看我不把你捉了來,把你鎖在籠子裏,你還能說什麼!本來是好心來早早給她報個喜訊的,想給她的寂寞一點安慰。可是她卻把好心當作了驢肝肺!竟然把俺捉了鎖進籠子。唉!她的心情俺還是理解的,不跟她計較了,但願她的那個人早日歸來,哈哈,那個時候就知道俺是好心了,就會歡天喜地地把俺放出來的。

【賞析】

古人的一種觀念,聽到喜鵲叫,以為有喜事發生,聽到烏鴉叫,以為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這首詞描寫了人和喜鵲的對話,形式和立意新穎別致。先是女子責怪喜鵲總是亂叫,說你這樣亂叫報喜,到底有什麼憑證證明有喜事發生?一會兒把你捉住,關在籠子裏。女子的心中煩躁不安,大概她等待心上人,心上人卻不來,聽到喜鵲叫便遷怒於它。

詞的下片,作者站在喜鵲的角度說話了:我本來是好心給你報喜,你卻把我鎖在籠子裏。但願她出征的丈夫快快回來,我好得以重新飛上藍天。

範仲淹——禦街行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裏。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敲,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問心上,無計相回避。

【譯文】

紛紛凋零的樹葉飄上香階,寒夜一片靜寂,隻聽見風吹落葉細碎的聲息。珠簾高卷,人去樓空,天色清明,銀河斜垂到地。年年今夜,月色都如白綢一般皓潔,人卻常常遠隔千裏。我如何能用沉醉來忘卻,酒到不了已斷的愁腸,先就變成淚水。深夜裏殘燈忽明忽暗,斜靠枕頭,我嚐盡孤眠的滋味。你看這離愁別怨,不是來在眉間,便是潛入心底,我簡直無法將它回避。

【賞析】

這詞原本有副題“秋日懷舊”,是一首懷人之作,其間洋溢著一片柔情。即所謂“鐵石心腸人亦作此銷魂語”(許昂霄《詞綜偶評》。上片描繪秋夜寒寂的景象,下片抒寫孤眠愁思的情懷,由景入情,情景交融。

秋夜景象,作者隻抓住秋聲和秋色,便很自然地引出秋思。歐陽修《秋聲賦》說:“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這首詞上片寫的正是這種境界。一葉落知天下秋,到了秋天樹葉大都變黃飄落。樹葉紛紛飄墜在香砌(香階〕之上,不言秋而知秋。夜,是秋夜。夜寂靜,並非說一片闃寂,而是如《秋聲賦》所說“四無人聲”;聲還是有的,是寒聲,即秋聲。這聲音不在樹間,卻來自樹間。就是樹上飄來的黃葉墜在階上,沙沙作響。夜裏,樹葉飄落是看不見的,即便是月色如晝,也是看不清楚的。這裏寫“紛紛墜葉”,不是訴諸視覺,而是訴諸聽覺,是憑耳朵所聽到的沙沙聲響,感知到葉墜香階的。“寒聲碎”,這三個字,不僅告訴我們,這細碎的聲響就是墜葉的聲音,而且告訴我們,這聲響是帶著寒意的秋聲。由沙沙響而感知落葉聲,由落葉而感知秋時之聲,由秋聲而感知寒意。這個“寒”字下得極妙,既是秋寒節候的感受,又是孤寒處境的感受,兼寫物境與心境。由此引出空樓明月的一段描寫。由聽覺轉入視覺。

“真珠簾卷玉樓空”,在空寂的高樓之上,卷起珠簾,觀看夜色。這夜色也如《秋聲賦》所說的:“星月皎潔,明河在天。”玉樓觀月的一段描寫,感情細膩,色澤綺麗,有花間詞人的遺風,然而在骨子裏,卻自有一股清剛之氣。唐崔國輔《古意》說“下簾彈箜篌,不忍見秋月”,這裏卻寫在玉樓之上,將珠簾高高卷起,環視天宇。都是寫相思之情,其氣質卻自不同。卷簾觀看星月,顯得奔放。“天淡銀河垂地”,評點家視為佳句,確實是好句,六個字勾畫出秋夜空曠的天宇,實不減杜甫“星垂平野闊”之氣勢。以月寫相思,自謝莊《月賦》“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裏兮共明月”之後,代不乏人。因為千裏共月,最易引起相思之情。“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裏”,寫的也是這種意境,其聲情頓挫,骨力遒勁,和溫庭筠《菩薩蠻》“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嫋娜春無力”,剛柔有別。寫珠簾,寫銀河,寫月色,奔放雄壯,深沉激越。寫到這裏,感情巳似激流洪波,以景寓情巳不足以表達,很自然地轉入下片的直接抒情,傾吐愁思。

下片寫酌酒垂淚的愁意,挑燈倚枕的愁態,攢眉揪心的愁容,一個“愁”字,毫不掩飾地端了出來。曹操詩雲:“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古來借酒解憂解愁成了詩詞中常詠的題材。有的反其意而用之,說“舉杯銷愁愁更愁”,“欲解愁腸還是酒,奈酒至愁還又”。範仲淹寫酒化為淚,不僅反用其意,而且翻進一層,別出心裁,自出新意。他在《蘇幕遮》中就說:“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在這首詞裏說:“愁腸巳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腸巳愁斷,酒無由入,雖未到愁腸,巳先化淚。比起人腸化淚,又添一折,又進一層,愁更難堪,情更淒切。真可謂善寫愁思者也。

自《詩經·關雎》“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出,詩人便多以臥不安席來表現愁態。如曹丕《雜詩》:“展轉不能寐兮,披衣起彷徨。”範仲淹在這裏說“殘燈明滅枕頭要鼓”,室外月明如晝,室內昏燈如滅,兩相映照,自有一種淒然的氣氛。枕頭欹斜,寫出了愁人倚枕對燈寂然凝思的神態,這神態比起輾轉反側,更加形象,更加生動。然後補一句:“諳盡孤眠滋味。”由於有前句鋪藝,這句獨白也十分入情,很富於感人力量。比起作者在《漁家傲》中的“人不寐”三個字,自然含蓄得多,生動得多。《蘇幕遮》中說“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假借夢境來襯托,這種構思顯得十分新巧,但仍不及“殘燈”二句情味之濃。“都來此事”,算來這懷舊之事,是無法回避的,不是在心頭縈繞,就是在眉頭攢聚。愁,在內為愁腸愁心,在外為愁眉愁臉。古人寫愁情,設想愁像人體中的“氣”,氣能行於體內體外,故或寫愁由心間轉移到眉上,如毛滂《惜分飛》“愁到眉峰碧聚”;或寫由眉間轉移到心上,如李清照《一剪梅》“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範仲淹這首詞則說:“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說得比較全麵,但從詞的語言看,生動性、形象性似稍遜易安一籌,雖然,仍不失為入情入理的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