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入平?宋頤之腦中掠過一絲清明,高入平初四就動身返回都城了。那不是高入平,近侍官又不好言起,宋頤之猜到,是邵文槿。
邵文槿手握兵權,卻接二連三入宮,是猜到還是巧合?他默然片刻,吻上她額間,才起身離開:“少卿,等我。”
阮婉拚命飲水,過了稍許,臉上紅潤才將褪去。
屋外有人叩門,阮婉心驚,進來的卻是平日裏見過的一個小內侍。阮婉不知他何故,他卻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喚了聲:“婉姑娘。”
婉姑娘?阮婉自然吃驚,小內侍見她如此,知道沒喚錯人。從袖袋中取出一頁信箋塞至她手中,阮婉狐疑接過,隻消一眼就眼底微紅。是她在都城寫的信箋,彼時夾在給邵文槿的書信裏。
是邵文槿。
小內侍會意,收回信箋,輕聲道:“邵公子讓帶句話給婉姑娘,設法照顧自己周全,他會想辦法帶姑娘出宮的。”
阮婉哽咽,仿佛劫後餘生,壓著顫抖的聲音問道:“他還活著?”
小內侍點頭:“婉姑娘寬心,邵公子方才進宮了,陛下今晚脫不開身。小的不敢多待,怕旁人起疑。”見得阮婉頷首,便才掩了房門退出。
阮婉捂住嘴角,眼淚止不住下落。
邵文槿,還活著!
邵文槿,真的還活著!
宋頤之匆匆趕到,禦書房內見到的果真是邵文槿,神色看不出怪異之處,近旁還有一臉興奮的趙秉通。
兩人手□□執一幅畫卷,不知他來之前在探討何事。
“陛下!”恭敬循禮問候,宋頤之也扯出一絲笑意:“你二人深夜進宮有何事?”
兩人相視一笑,邵文槿有意緘口,趙秉通就笑出聲來:“陛下,臣這幾日在和邵兄探討駐防一事。幾月前高兄一人鎮守都城,我和邵兄領兵返京,為了掩人耳目,分道走。”
宋頤之點頭,這些他都知曉,佯裝無意瞥過邵文槿,邵文槿好似全然未覺,興致勃勃聽趙秉通道起。
“我和邵兄將隊伍拆成四十餘隻,從都城以北的戰場分批撤回。都是從前沒有涉獵過的地帶,邵兄心細,讓四十隻隊伍會了行徑途中地圖。年後,我和邵兄碰麵,將這些地圖拚湊起來,發現許多有趣地界!”
他們二人聊得越發投機,就進宮來尋宋頤之,有這些地形圖,若是在相應位置設防,可以省去不少兵力。
巴爾是遊牧民族,有其軟肋,若在合適位置固防,事半功倍。
宋頤之自然感興趣,景王之亂才平,巴爾和南夷之患都是依仗他人才消除,趙秉通所言直擊他心中。
何處作何部署,三人津津樂道,時有讚同聲傳出。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還似意猶未盡。
“好!今日就命人沿地圖所繪核實,以便早作準備!”
一宿慷慨激昂未曾合眼,又連著早朝議事,下朝時宋頤之困乏至極。
一覺睡至晚間,夢到從前他和少卿在還祁山捉魚,少卿不肯下水,他拿水潑她,她就惱怒得朝他扔魚。魚又滑,她不穩,扔了半晌一直都沒給他剩,他惱得大哭大鬧,少卿少卿我的魚!
場景兀得一換,景王派人刺殺,他拚命逃竄。好容易在近侍官的幫襯下逃出宮去,禁軍卻四下搜索。他下意識往最安全的地方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少卿府上。
皇兄說少卿今日回京了。
不想侯府門口被人守死,他就從狗洞中鑽入,少卿救我!她想也不想,便將他推入浴桶中,自己堵在門口。
再後來,大殿之上,景王匕首捅進她腹間,觸目驚心的鮮血頃刻染紅衣襟。
少卿!宋頤之乍醒,額頭涔涔汗跡,月色卻灑在殿中清輝盈盈,稍許涼意透進心裏。
踱步到暖閣,朵言道姑娘歇下了,他問及今日,朵言應了姑娘沒事,他才寬心。
推門而入,輕手手腳怕將她吵醒。均勻的呼吸聲,睡得很沉,他坐在床沿撫手上她的額頭,她也未醒。
少卿生得嬌小,安靜看書的時候,氣若幽蘭,臉頰透著淺淺胭脂紅,他過去便覺得好看,也時常偷偷看她。但凡呲牙咧嘴的時候,卻比京中的公子哥還要凶些。
女扮男裝,在京中四處惹是生非,還要護著他這麼個拖油瓶。
屋內又無旁人,他卻低聲道:“少卿少卿,昨日是我錯了。可我是傻子嘛,你同傻子生氣做什麼?”頓了頓,聲音更輕:“若我一直是傻子,你喜歡文槿我也不會難過。”
……
直至宋頤之離開,阮婉才睜眼,那聲少卿少卿便似鈍器劃過心跡,她想應,又裝作酣然入夢。
她日後若不在,便再聞不到他袖間的白玉蘭花香。
一連幾日,宋頤之白日都不到暖閣,隻是夜裏來看她,她也一直佯裝入寐。
日子一晃到了十五,元宵佳節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
每年元宵,駐守外地的要員都要入宮拜賀。加上宋頤之新帝即位,登基大典時許多人趕不及返京,都在元宵節當日入宮拜賀。
宮中已然許久沒有這般熱鬧過了,上一次還是敬帝生前,宋頤之高興連連多飲。
正殿之中,鶯歌燕舞,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等到酒過三巡,近侍官突然慌張行至他身旁,宋頤之聞言,驟然起身,衣袖拂過摔碎了酒杯。熱鬧的殿中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抬眸看他,不知何故。
宋頤之下意識瞥向邵文槿,卻見他垂眸飲酒,好似並不知曉。
方才近侍官是來告訴宋頤之,姑娘失蹤了。
他昨夜還去看過,她安好在房中,是趁著今日宮內人多繁雜,掩人耳目逃走的?她在暖閣裏,有禁軍把守,若無旁人幫襯哪裏逃得出去?
倏然惱意浮上心頭,正欲命人宮中搜索,殿外近侍官卻高呼,昭遠侯覲見。
昭遠侯?!
殿中無不錯愕,昭遠侯不是已故了嗎?
群臣震驚,就連宋頤之也驚愕不已。
待得見到阮少卿,宋頤之微微舒口氣:“少卿你……”片刻,又眸間徒然僵住,他不是少卿,而是那個,他從前在京中見過的假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