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利害運作
隻要是人,即使是完美無缺的人,也會被人算計,劉鍾祥雖然不在體製內,也算是在體製內混過幾天,對體製內的人的缺點,對權力的運作是比較的清楚的,所以他跟體製內的人打交道時,膽子大得多,也算是藝高膽大。
同一天,閔清鳳和女兒準女婿一早上就趕到了市委,向市委秘書長李海濤了解市委今天的安排,按原定計劃,今天早上要開追悼會,下午安排火化。
李海濤告訴她,負責安排冶喪活動的楊曉陽,早上去了呂書記那到現在還沒有回,他也在等通知,他們在靈堂一直等到十點多鍾,楊曉陽才從呂書記那裏來,說具體的安排還沒確定下來,因為何秘書去了北京,可能下午才有消息。
秘書長李海濤自然明白楊指的消息是什麼,閔清鳳聽不明白,於是李海濤告訴她,正是市裏為他們家屬作想,為滿足她的願望,正在安排何秘書與省紀委的領導溝通,看是否可以安排秦陶參加追悼會。
聽到這個信息,閔清鳳多虧女兒堅持讓她不跟市委提要求,一切聽組織安排,所以,剛才見了李海濤秘書長才沒提要見張市長的事,現在看來,市政府還在努力積極促成這件事,心裏感到莫大的安慰,至少,她可以給胡傳玲一個說法了,延長一天,自己的壓力也會小一點。
不過,這一天也是她最難熬的一天,她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也沒有消息,越等越焦急,天氣似乎也有些反常,氣溫是特別高,半天下來她的內衣全汗濕了,沾在了身上感到特別難受,因為她是“冷血動物”,她以前很少出汗,要出汗也是“冷汗”,像清水一樣,洇出一點點。
可今天,她感到汗不僅是熱的,而且特別粘,心裏特別煩躁,隨即她又感到頭有點暈,連續幾天沒休息好,這也許屬正常的反應,頭暈和虛熱都是正常的,可出了這麼多汗,她感到有些不正常,到了下午三四點鍾,她發現手腳全汗濕了,腳在皮鞋裏打滑,脖子上的汗沿著胸前不斷地往下淌,心開始發慌,喘氣也覺得有些困難,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扛不住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快支撐不住了,小禮堂布置成的靈堂裏空調也沒有,她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當她想叫女兒時,看著女兒在一旁正和李秘書說話,她還沒叫出聲來就已經倒下了,頓時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她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醫院裏,女兒女婿,還有剛從上海趕回漢沙的兄長,都圍在床邊,吊針已打了一半,還有半瓶葡萄糖水掛在床頭。
大家望著她慢慢睜開眼,一顆緊張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醫院又給她作了仔細的檢查後,告訴大家她隻要掛完這瓶水體力就會恢複,她的暈厥應該是勞累過度造成的,沒什麼大問題,可以留在醫院休息到夜裏走,也可以掛完水回家休息,要休息一天,不能再參加守靈。
女兒在一旁,開始向大舅投訴這幾天來,母親麵對的來自各方的壓力,他們秦家是一個官本位思想很嚴重的家庭,大家隻知道做官,沒有什麼人情可講,既然舅舅是個廳級的局長,在大家中間是官最大的,現在母親也累倒了,剛好有什麼事讓舅舅說了算,她估計再也沒人會提出異議。
傍晚,閔清鳳在女兒女婿兄長的護送下,回到了家中,看到官腔十足的兄長,她感到自己終於可以好好息一息了,有兄長作主,自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他不僅官大年齡也最大,應該有能力主導大家,為自己扛下擔子。
她躺在床上,問女兒市裏那邊有消息了沒有,女兒說何秘書已經從北京回來了,還沒有正式的通知,估計有什麼消息,也應該是明天中午的事了,讓她安心休息一晚上,有大舅在這她應該可以放心了。
是的,她可以放心了,她太困太累,她想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女兒明白她的意思後,扶著她起床送她去洗漱間,關上那扇門,在這個封閉的洗漱間裏,她那壓抑了多日的感情,像噴出的熱水一樣盡情地渲泄出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眼前的現實,她永遠失去了那個高大可以讓她依靠的丈夫,現在她已成了一個寡婦,一個多麼可怕的字眼,那個一生她唯一覺得可以依靠的人走了,失去他就意味著失去了一切。
這麼多年來,她早已習慣了一個不能沒有他的生活,盡管她還有一個懂事聽話,繼承了他們倆人所有優點女兒,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女兒過一生,就像自己的父母從未指望過自己,女兒遲早都要嫁人,帶著她的全部生活,感情以及愛,投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自己就是這樣離開父母的,女兒將來也會是一樣,所以,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丈夫身上。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狠心的丈夫一句話都沒有留,扔下自己就一個人走了,她的下半輩子還可以指望誰?指望女兒?指望自己?都指望不上,她沒勇氣一個人走完這一生,她是一個女人,而且一直想做的也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小女人,她從未想過自己要撐起一片天,撐起一個家,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這些年,她開開心心過得有滋有味,可這一切突然之間就全消失了,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老天為什麼會這樣待她,難道是她以前得到的太多,一切都是那麼完美,所以老天都嫉妒她。
人生是這樣的無常,從小到大,到嫁人生孩子,老天給了她一切,又收回去了這一切,讓她如何承受這樣的命運,她淚如泉湧,這並非是為他哭泣,她是為自己哭泣,因為他是一個沒良心的,就這樣扔下她走了,沒有給她留下一句話,她為自己流淚,她為自己悲哀,一個女兒都快嫁人的女人,今後又能怎樣,今後的路又該怎麼走。
她讓蓮蓬頭的熱水,一直從她的頭上往下淋,讓所有的眼淚都和水一起流走,她不需要眼淚,她不需要流眼淚的生活,她感到全身無力,她需要歇一會,把身體泡在水裏的感覺真好,那溫暖的水可以輕輕地將她托起,不需要自己用力的感覺就是好,不幸的是在現實生活,那像溫水一樣托起她的快樂全消退了,那幾十年建立起來的優越感像水一樣在降溫,她感到身上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都是那樣敏感,她像全身赤裸一樣,對逐漸會降溫的人生是那麼恐懼,她沒有經曆過冷酷的生活,對這一切,既缺少心理準備也缺少必備的經驗,尊嚴地位權力金錢,是她生活必需具務的條件,任何一項的缺失都會讓她無法忍受,而現在她麵臨的將會失去一切,這讓她怎麼活下去。
她懶懶地浸在那溫水裏,一動都不想動,浴缸的水沿著缸沿開始漫出,她毫不理會,她需要源源不斷的熱水,保持這浴缸的溫度,在恐懼的想象中,她一會翹起自己的腳那雙精致的腳趾,整齊圓潤的腳,她的自信她的驕傲她的傲慢,不用她的臉上有絲毫的流露,隻需將這雙精心保養像征著富足高貴的腳,邁過人們的眼前就足以說明一切,那像嬰兒一樣紅嫩的腳板,像少女一樣白嫩迷人的腳趾,那健康雪白的腳背,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除了那張白暫的臉,除了那雙蔥指修長的手僅能看到的本色,她的那雙靈活漂亮的手,向人們詮釋的是她的敏感和心細,她的那張永遠保持平靜沉穩的臉,告訴人們她的修養和智慧,從嫁了一個有出息的男人那一天起,她似乎就永遠保持著這不變的神情,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滄桑,隻是在書寫著一個女人,走過青春走過年少,走過熱情似火的年月,走過每一個年輕的少婦都曾有過的女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