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骨灰出來了,閔清鳳接過殯儀館工作人員端出的爆米棒一樣的淺黃色的骨灰,看了一眼之後又遞給了工作人員,看著工作人員將他裝入骨灰匣,隨後又一次接過裝好骨灰的匣子。
胡傳玲渾渾噩噩,跟著眾人排成的隊伍隨著閔清鳳一起送骨灰,去停車場下麵的小廟山陵園,市裏的頭頭們都在那裏等候著,埋葬了骨灰盒大概還需要半個小時,胡傳玲跟隨送骨灰的隊伍走到了停車場,便感到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她剛停下腳步,身邊的人便發現她氣喘不平,臉色很難看,立刻將她送回了車上,她歇了三分鍾,告訴對方自己沒事了,讓他們去陵園報個信,自己因身體不適就不去了,當他們轉身走了之後,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她發動了車獨自一人悄悄地馳出了火葬場。
隨著車開上進城的主幹道,車越來越快,一個可怕的想法從她的大腦裏冒了出來,報複或繼續忍受下去?繼續忍受下去或報複?她感到自己已經瘋狂起來,她把車開得飛快,幾次闖紅燈都,差一點人仰車翻與交錯的車撞上,在死亡的威協下,她終於減慢了車速。
胡傳玲本來是要回父母家的,因為自己的情緒不穩定,她不想讓父母擔心,所以先回到了財經路自己的家,等情緒平靜下來再回父母那,她一進屋便六神無主地倒在了沙發上,看著茶幾上的《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行政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關於經濟犯罪案件追訴標準的規定》兩眼發呆,這些都是父母為她找來的,關於秦陶的事父母雖然沒有直接表明自己的看法,其實態度是很清楚的,秦陶作為外孫子的父親,她們幫他是應該的,父親甚至去找過省紀委的王書記,了解秦陶案件的性質嚴重的程度,如果秦陶將來被判刑,父母顯然不希望她再保持這個婚姻關係,對於胡家來說坐牢顯然是一種恥辱,她的家庭及那個環境是難已接受這種事實的,這不同於過去的右派,這是赤裸裸的犯罪,而且,他在外麵還有了小情人,如果父母知道秦陶今天對待小情人的這個態度,就更不可能接納他,這就是她不敢直接回父母那的原因,她擔心自己控製不住自己一股腦地全向父母傾訴了,最後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這些年為了秦陶的前途她沒少讓父母出力,他這樣做實在是對不住自己的父母。
父母現在不僅了解了秦陶案件的嚴重性,還送給她茶幾上這些處分條例和追訴規定,其目的就是要她下定最後的決心,不要再猶豫,哥嫂姐姐姐夫的意見也是如此,可她清楚,要讓自己真的下這樣的決定很難,不光是因為他們倆人之間的關係,還有一個成年在銀行工作的兒子,孩子肯定不希望她離婚,不管孩子將來是移民出國還是留在國內,都不會讚同她離婚更不能接受將來她再嫁,給他找一個繼父,這孩子一身毛病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可對他這個父親似乎還有一些感情,這更讓她放心不下。
現在孩子幾乎就是她的一切,如果失去了這個孩子,如果她將來重新選擇了婚姻,她不知道自己的後半生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她也不清楚到了如今這個年齡,自己還能嫁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不改嫁那又離婚幹什麼,難道自己真的可以清心寡欲地過下半輩子。可事到如今秦陶還不知醒悟,她不知自己怎麼向父母交待,父母一向看不起平民老大粗家庭裏出來的孩子,自己當年決意嫁給秦陶也是麵對著巨大的壓力,好在秦陶也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不能以出生論前途,可現在他自毀前程,在父母麵前她再也無話可講,她總不能在父母麵前說自己年齡大了,擔心將來不好改嫁需要保持這個婚姻,那父母會更瞧不自己更失望。
她在痛苦中思考著,感到自己將一撅不振,可她不敢懈怠,在來自父母和秦陶的雙重壓力之下,她感到自己快瘋了,她感到自己這一段時間跟瘋子沒有區別,她知道自己如果不把心中的苦水傾瀉出來,她永遠無法安靜下來。
於是,她癱在沙發上,無可奈何地撥響了好友關英鳴的電話,現在這種時候,大概也隻有這個總是以“失敗者”自居的女人,可以安慰她了,她撥通了電話之後,對方約她到國際夜總會見麵,她打起精神站起來走到玄關,重新換上皮鞋走出了門。
二十分鍾後,她在夜總會大廳,見到了花枝招展袒肩露臂的關英鳴,在霓虹類閃爍的玻璃落地窗前,她第一次發現,這個總是愛化妝塗抹粉黛黑眼的關英鳴,在這金壁輝煌的環境中,確實顯得年輕了許多。
衣著暴露的關英鳴,見了她遠遠地就揚起手中精美的手提包,嗲聲嗲氣地衝著她擁抱過來:“嗨!傳玲,今天能接到你打來的電話,是我最值得高興的事。”
胡傳玲瞟了四周的服務生一眼,覺得這些小男孩們的麵前,關英鳴的表現太做作,煩心地抓住對方的手臂說:“別這樣,我都煩死了。”
關英鳴一點都不生氣,仍然親切地說:“我就知道你不開心,要不怎麼想得起來給我打電話,走,咱們喝酒去,我陪你聊。”
關英鳴說罷,衝著一旁的男童打了一個響,指吆喝道:“還是老地方,老樣子。”
機靈的男童,立刻上前為她們作引導,將她們引到了一個熒光蝕照的包間,讓兩位稍候片刻,酒水馬上就上來。
濃妝豔抹的關英鳴,原本衣著就比較暴露,進了包間後又脫下了像披肩一樣的羽紗背心,玉潤珠圓的上身,除了二隻金片閃閃的罩杯,什麼都沒了。
胡傳玲沒還沒開口問她,幹嗎穿成這個樣子,關英鳴便得意地開口了:“怎麼啦?看不慣?你看你身上這衣服,跟這環境一點都不諧調,這是夜總會,不是你坐班的雜誌社。”
然後,要她把鞋脫下放在鞋架上,這包間裏不需要穿鞋,服務生待會進來是跪式服務,侍候她們喝酒。這時胡傳玲才發現這包間裏除了牆邊的臥式沙發,中間的茶幾和旁邊的幾個坐墊,沒有桌子和椅子。
關英鳴盤腳坐在一個蒲墊上,告訴她怎麼坐,並且說:“如今這世道就是好,男人有什麼享受的地方,女人就有什麼享受的地方,這才叫真正的男女平等,隻要有錢就可以享受到一切,這才是真正的生活,這一間小包房的最低消費是二千八百八,不是最貴的但絕對是超值享受”。
關英鳴邊給她介紹,邊努力眼大那雙看似很大的小眼睛,那墨綠色的眼袋,將二隻眼圈畫得很大,胡傳玲不是知道她是一雙像蛇目一樣的小眼,就不會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化妝的效果。
關英鳴還沒介紹完,二個十七八歲的英俊的服務生,就端著二個巨大的木盤進來了,盤子上除了酒水和杯具,還堆滿了水果點心,緊跟在兩個服務生後麵的,是兩個穿製服的服務員,他們端著兩隻透明的玻璃臉盆放到她們身邊,請她們擦臉洗手,然後將用過的水轉身端出包間,一個服務生緊隨其後隨即帶上門。
這時,留下的服務生才看了她們倆人一眼,問關英鳴:“可以開酒了嗎?”
關英鳴又揚起手臂,誇張地打了一個響指:“開酒吧!”並對服務生介紹說:“傑米,我今天帶來的客人可不是外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要侍候好哦,在這漢沙她的身價與格格沒有什麼倆樣,從十五歲排到五十歲,大概不出二十名。”
服務生傑米邊倒酒,聽著關英鳴的介紹給胡傳玲點頭示意,咐和著關英鳴的話說:“見了這位姐姐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來了,應該是跟鳴姐一個檔次的。”
“難怪別人都說你機靈,你還真是沒看錯人”關英鳴自負地誇獎著小服務生,然後端起杯讓胡傳玲先陪她,喝了她們今天的第一杯酒。
胡傳玲今天確實是想喝酒,否則就不會答應關英鳴來這國際俱樂部酒廊,隻是剛才聽到這個眉清目秀的小服務生稱自己為姐,有點不太習慣,一看就知道對方比自己的兒子還小,他居然稱自己和關英鳴為姐。
她喝了酒,放下杯子說這酒又幹又澀,不明白關英鳴幹嗎喜歡來這裏喝這種酒,而且消費這麼貴,關英鳴不以為然地說:“這不算貴,你胡傳玲又不是消費不起,男人能來享受,咱們憑什麼不能享受。”
“我跟你打電話是心裏煩,沒那心思享受。”胡傳玲說。
“我知道,你不就是為秦陶的事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別把這種看得太重,這也是我經常想讓你出來的原因,咱們當初就選擇錯了,注定要過這樣的生活。“
她實話告訴胡傳玲,她爺在省裏當一把手的時候,自己也想過給丈夫謀個一官半職,後來到省人大當主任,自己又跟老爺提起給男人謀個好職位,可老爺不同意,自己當年就死了心,不像胡傳玲的父親,還給秦陶找了一點關係,自己的丈夫,現在隻不過是房地產公司的一個副總,她哥和小弟,雖然也沒從政,可老爺給他們批項目給他們劃地皮,讓他們都搞了一二十個億,子子孫孫花不完,她們人雖嫁出去了,吃喝還得向父母伸手,還不知他老人家能活多久,有一天不在了,那兄弟還不知是否能指望得上,別人都說這年月父母有不如丈夫有,丈夫有不如自己有,胡傳玲她爺不也一樣,那胡傳玲的哥嫂姐姐姐夫都謀了一個好出路,搞了不少項目,到了她胡傳玲這裏就沒了,如果秦陶年薪幾百萬上千萬的董事長高管,他也不會為了一二千萬去冒險,如果秦家有真正的靠山,就這一二千成也沒誰動得了他,所以,她們當初的第一步就走錯了,走到今天是遲早的事,胡傳玲她姐如果不是嫁一個延安式的老軍頭的兒子,今天也不會比她強到哪裏,錯就錯在當初,後悔也沒用。
不過要論自由,關英鳴覺得現在這種狀況也不錯,誰也不想管她,誰也管不了她,她也是爺娘在一天就享受一天,至於男人,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這一生他們,雖然不會有太大的出息,總不至於讓她們缺了這些酒錢。
胡傳玲說實話,如果每天過這般花天酒地的生活,秦陶這些年弄回來的錢,也就夠個吃喝而已。
關英鳴不平地說:“隻夠吃喝怎麼啦?你就不敢花了!你不花他們還不是照樣花到別的女人身上去,我以前都跟你說過,別看秦陶在你麵前裝得多麼老實,什麼事情都做得光麵堂皇,甚至像個地道的正人君子,其實男人沒有不花心的,我心裏非常明白,當初我們在他們的眼中就像公主格格一樣高貴,可結婚都二十多年了,就算是皇帝的女兒也成了商人婦,現在滿街都是妖豔的小美女,怎能指望別人一輩子都把脖子係在你的腰上,整天跟在你身後,別人雖然官不大,可理卻不少,什麼出差啊出國考察啊,去北京學習啊,有一個理由半個月你就見不著人,你怎麼知道他就不是睡在別人的床上,你隻能守住家裏的哪張床,別讓別的女人睡在上麵就可以了,我從不打聽他的那些事,我不相信他是幹淨的,我對打聽他的事不感興趣,知道了又能怎樣,有那份嘔氣的勁,不如自己享受一下,你是一直認為他秦陶是可靠的,現在他出了事問題暴露了,你就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