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驟雨的季節--七日之五(1 / 3)

第01小節天氣預報,重慶,雨。

重慶城三麵環水如一半島,形狀似秋葉一片。

有詩為證:

片葉浮沉巴子國,

雙江襟帶浮圖關。

這片樹葉在雨中沉默著。山崖上附著,堆積起的那些房屋,表麵早已在無數次衝刷中洗出了深深淺淺的水痕。

背景是宣紙上洇開的淡墨漬般的重重疊疊的高大山脈。一夜間雨已狂暴地肆虐過了,天空到早晨已變成了純淨的白色,無數的細柔雨絲就從白亮的天空中飄灑下來。這是重慶最常見的一種雨景。

重慶的天空有很多時候是白色。天晴時是白色,微雨亦是。那是高空的雲霧,嚴嚴實實地蓋住了整個城市。

那些在城中可以了望到的聳入雲層中的山峰,就是“雲海”或“霧峰”之類名勝的所在地。這個多雲霧的地區,不需要多大的海拔,山們就能觸及到雲的邊緣。在重慶的子城合川(在書評中有人提到過這個城鎮),號稱“合陽八景”之一的“魚城煙雨”(沒錯,就是蒙哥大汗死於南宋釣魚城下那個“魚城”),常在雲霧環抱中。--它甚至不是山,在地理上隻被稱為“桌狀丘陵”。

啊,扯遠了,再往下就會開始大談南北溫泉、縉雲山九峰山,江津米花糖永川豆豉,鹽井豆花塘壩魚,雲門醬油天星醋,西師(座落在北培的西南師範大學)美女如雲……打住,這不是旅遊手冊。

雨點打在江麵,廣闊的水麵上閃動無數細小的漣漪。潮濕的階梯像無數條細長的帶子,順著陡峭的岸坡爬上高崖。沒有滲入地下的雨水會沿著它們流下,垂直下落也許上百米直接彙入江中。在雨降得猛烈時,它們就是最宏偉的人造落水景觀。

臨街的樹葉上厚厚的灰塵溶在雨水裏點點地往下淌,這一夜洗出了它們鮮嫩的本色。那些車輛在鏡麵一樣反著光的街麵上劃過,“吱”地急刹車,在長長的車隊後麵停下。塞車在重慶,是一件比白色的天幕更常見的現象。並不經常聽到當地人抱怨,也許他們已經習慣了等待。

從一輛千辛萬苦擠到站前的公車上,湧下大群人,又湧上大群人。上車的忙著收傘,下車的忙著撐傘,亂得不可開交。

一個少年背著內裝帳篷的中號野營包,從公車上跳下來。

他似乎並不在乎這一點點微雨,他背著高過他頭頂尺許的大包,大步地走著,甚至不伸手拭去臉上的雨水。

走過道路的拐角,高大的黃桷樹。他不由自主地走到樹下。倚著青石打出的護杆他站定了。距他麵前不足一米處即是筆直的崖壁,垂直下降百米後,方才緩下坡度向遠處延伸。在這裏看得到遠處,一片霧蒙蒙中的低處的房屋。繁忙的街道又堵車了;老舊的穿鬥式房屋從煙囪升起炊煙;未熄滅的幾處路燈昏黃著眼,在灰黑的磚麵之間偶爾落下星星點點的光。

重慶,我的城市,我親愛的城市,是不是無論我去哪裏,無論我走多遠,你都會在某一個微雨的早晨,這般安詳地等待著我?

在我走過的地方中,你絕不是最美的。

可是,我知道,你永遠等待著我。

一個騎自行車的熱血小子沒捏車閘從盤山公路上往下衝,掠過陷入沉思的他的身後時還來得及大叫一聲:“楚哥,你回……”

楚天闊習慣性地捂上雙耳。與此同時,“砰”地一聲巨響,自行車衝進了靠山崖的排水溝,一個車輪飛了出去,落到公路上,沿著坡繼續滴溜溜地往下滾。

“我早告訴過你們我的騎車方式不宜模仿。”楚天闊放下雙手,自言自語地搖頭說。

※ ※ ※

這裏離學校已近了,他抬頭時望見了--煙雨中,學校的建築物輪廓隱約可見。一抹笑意浮起在他臉上。

他對自己說:“那些競爭者們--已經在那裏了。”

※ ※ ※

雖然清晨的雨比晚間已小了很多,涼風兀自不斷地從窗戶灌進來。

三個不同的寢室,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同時打了個很大的噴嚏。

原霞睜開眼,掀天昨晚因為冷到而往自己身上堆的大量衣物,低吟:“窗外雨潺潺……arch!”

(啊,我決定不了用哪個象聲詞,最後決定用這個,好像音比較接近,不要管意思啦……)

江訓一晚上凍得瑟瑟發抖,好容易挨到了天明:“arch!……羅衾不耐五更寒……”

“arch!”楊雷仰麵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睜開一隻眼看著透進光線的蚊帳頂篷--天亮了啊?“……一晌貪歡……”

原霞感歎了一會兒雨景;江訓擤鼻涕用完了一卷衛生紙;楊雷回味了一會兒柔軟的床鋪。

半小時後,他們在食堂的餐桌前相遇了。

※ ※ ※

照例是同學間的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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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好嗎?--啊,江訓,你的黑眼圈有改善,隻黑了一隻也!--黑眼圈能黑出這種效果,真是很有成就感!”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啊。楊雷,聽說有個男生對你很感興趣,昨天晚上打電話找你聊了一個鍾頭……最後你把電話砸了。--他提出什麼無理的那種要求嗎?宿舍管理員叫你賠多少錢啊?”

“這種事情你應該問下原霞。昨天他似乎獨自一人跑去赴某人的約會,他被非禮的可能性更大。你應該先問問他的感受。”

也有同學間的相互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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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訓,早餐應該多吃一點才有利於發育。--哇,剛才是誰在打我?”

“給你打電話的是誰?你為什麼要砸電話?”(原霞的表情:你不回答我就用冷酷目光殺死你。)

“原霞,發生什麼事情了?那個男的,--到底是想,那個,那個你們中間哪一個啊?”

“你連這種事情都信啊?”

“不是那樣的。找我那個人是女的;找楊雷那個人是男的。”(tmd,講錯話了。楊雷,這次你踩我是完全應該的,我不還手!)

也有推心置腹的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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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家夥就是那次給你送題來的那個人妖啊。那個秦眷眷的什麼鬼弟弟!原霞啊,你去赴姐姐的約會;我被那個弟弟騷擾--這家人肯定是瘋了!”

“原霞跟那個秦眷眷--約會?”

“楊雷,實際上你所說的瘋了的一家人也包括我在內。”原霞抬抬眼皮說,“你沒問我也就沒有告訴你,眷眷是我的孿生妹妹。(江訓的筷子掉了一支,楊雷已經倒到餐桌底下去了。)--至於平樂,相信你也看到了,我是很願意接受這個弟弟,可是他不承認我,我也拿他沒有辦法。”

楊雷在餐桌下垂死掙紮,沿著桌腿往上爬,“我不相信有這種事!我的心髒承受不了這種可怕的事情……江訓,快來給我做人工呼吸……”

江訓把他一腳踢開,看著原霞一言不發低頭吃飯的樣子,然後問道:“分開很久了?雖然是兄妹,但在完全不同的成長環境裏過了很久了?”

原霞抬頭看了她一眼--很聰明,抓到了問題的重點。也許,是因為同樣是父母離異的人吧,比較容易想到本質的東西。

江訓放下手中剩下的那支筷子,默默地注視著原霞。

原霞移開視線片刻,目光又緩緩移回,再次與她的眼眸相遇。

他的眼睛在低聲說:--是的。

江訓垂下眼簾,--那麼,有一個問題,今天應該是問他的時候了。

他們坐在臨窗的座位上。大堂裏人聲“嗡嗡”不絕於耳,這一刻卻仿似陡然安靜下來。耳畔,隻有窗外的雨聲。

溫柔細膩的雨,觸及地麵的沙沙聲響。

第02小節

她正要開口發問,突然停住了,並且蜷下身子,趴在桌麵上。

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某種東西擊中了她。

疼痛來得是如此之劇烈,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麼?”原霞緊張地問。

“喂,你倒是說話啊,”楊雷爬回座位,“你是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