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先生在《十批判書》中曾經指出,《荀子·大略》和《臣道》篇中的“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從道不從君”等思想,分明是從孟子的“天爵人爵”之說和“民貴君輕”之說演變出來的,同孟子所說的:“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萬章上》第五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荀雖屬外王思想一派,初顯法家端倪,但在原則上他也是重視王道的。荀子的思想之所以在很多方麵與孟子相同或相近,正是因為荀子的思想體係,依然是社會政治倫理體係,是以修身為本,由修身而齊家而治國而平天下的,《荀子·王霸》和《富國》篇中的“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和“賢齊則其親者先貴;能齊則其故者先官”,同孟子所主張的“親親”、“尊尊”、“居仁由義”(見《告子下》第三章、《盡心上》第三十三章),《荀子·王製》和《富國》篇中的“田野什一,關市譏不征。山林澤梁,以時禁發而不稅”,“輕田野之稅,平關市之征,省商賈之數,罕興力役,無奪農時”,以及“故家五畝宅百畝田”等,同孟子的“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梁惠王上》第七章),“關譏而不征”(《公孫醜上》第五章)如出一轍。孟子說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說塗之人皆可以為禹,說的都是修身養德的倫理道德政治。當然,我們以上的對照比較隻是為了說明孟子對荀子的影響。實際上,孟子之儒同荀子之儒的差別是很大的。正如我們在第二節的開頭所指出的儒學發展的“內聖、外王”兩條脈絡那樣,孟子主要是從內在心性方麵發展了孔子的仁學,荀子則主要是從外在規範方麵發展了孔子的禮學。
一般來說,漢代儒學繼承的主要是荀子的思想體係,而宋代之儒則導源於孟子的內聖心學。但是如果把這種簡單的劃分絕對化,對於體大思精,博肆弘通的儒家思想來說,是有失淺薄的。其實,作為先秦時代儒學創製階段僅次於孔子的儒家大師,孟子對其後各階段的儒學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漢初的黃老思想雖然在政治上居於統治地位,但是當時思想文化界的代表人物陸賈、賈誼等人,卻從總結秦朝速亡的曆史經驗出發,提出要從根本上轉變指導思想,以儒家的仁義德教來代替崇尚法治的思想。他們的主張有的就是孟子思想的再現。如陸賈的《新語·道基》:“仁者道之紀,義者聖之學,學之者明,失之者昏,背之者亡。”賈誼的《新書·無蓄》:“管子曰‘倉稟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民非足,而可治之者,自古及今,未之嚐聞。”
使儒學定於一尊,成為官方政治哲學的漢代大儒董仲舒,其思想可看作是孟、荀思想的綜合。董仲舒把“三綱、五常”作為人人必須遵守的行為和關係的神聖準則。這同荀子“禮論”思想是一致的,但在個人的道德實踐和修養上,他強調動機和明道的重要,這又是繼承和發揮了孟子的思想。如《仁義法》中他說:“以仁安人,以義正我……義在正我,不在正人”,“躬自厚而薄責於外”,“求諸己,自責以備”。
西漢昭帝始元六年,在大司馬大將軍霍光的主持下,召開了討論漢武帝以後國家政策和政治指導思想的鹽鐵會議。這是一次儒法兩家思想短兵相接的會議。信崇儒家思想的賢良文學者們,以孔子、曾子、孟子的話作為自己的立論依據,攻擊以禦史大夫桑弘羊為代表的法家,要求終止漢初儒法合流的局麵,恢複先秦孔孟傳統。所征引的先秦諸儒語錄中,孟子的話是最多的。例如,在對待戰爭的問題上,學者們以孟子的“春秋無義戰”(《盡心下》第二章)和“善戰者服上刑”等為依據,指出“古者貴以德而賤用兵”,“故善克者不戰,善戰者不師,善師者不陳”,對匈奴要“畜仁義以風之,廣德行以懷之”(以上三句均見《監鐵論·本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