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棧之車,高頂的車子慢慢走,
行彼周道。大路遙遠千萬裏。
詩的一、二章寫在衰草連天的曠野上,蓬頭垢麵的征夫們推挽著高大沉重的車輛,步履蹣跚地行進。他們悲憤地低唱:沒有什麼草兒不枯黃,沒有哪一天我們不行役!沒有人不當差,為國君奔走四方!沒有草不發黑,沒有人不形同鰥夫!可憐我們這些征人,過的哪是人的日子!第三章寫征人們雙目所見,不外乎野草蔓生,野獸出沒的情景,不由責問道:我們不是野牛和老虎,為什麼日日與之為伍?第四章寫到狐狸。《詩經》中常用狐狸喻孤身男子,因此詩裏的“有芃者狐,率彼幽草”,又呼應“何人不矜(鰥夫)”的意思。
方玉潤《詩經原始》評此詩“純是一種陰幽荒涼景象,寫來可畏,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也。詩境至此,窮仄極矣!”的確,詩中蕭條荒蕪的景象和征夫們哀怨的情緒融合一體,讀其詩,思其境,心頭充滿壓抑和悲愴!
《詩經》的作者對在上者的荒淫和殘暴,也給予了坦率的批判和尖銳的諷刺。被人們一致認為是《詩經》中創作年代最晚的《陳風·株林》,就是這樣一首詩:
【原文】【今譯】
胡為乎株林,到株林有何貴幹啊?
從夏南。是不是去看夏南。
匪適株林?不是到株林去啊?
從夏南。不是去找夏南。
駕我乘馬,駕起我的馬車啊,
說於株野。車子就停在株野上。
乘我乘駒,騎上我的小馬駒啊,
朝食於株。到株邑進早餐!
據史書記載,夏姬是鄭穆公之女、陳大夫夏禦叔之妻。夏姬貌美而淫蕩,陳靈公及其大夫孔寧、儀行父都和夏姬私通。當時有個忠臣叫泄冶,曾向陳靈公直言規勸,反而遭到殺身之禍,所以朝中無人再敢進諫。有一次靈公和孔寧、儀行父在夏家飲酒作樂,席間君臣互相戲謔。一個說夏姬的兒子夏南長得像孔寧,一個說夏南長得像靈公。夏南聽了這話,又羞又怒,一氣之下,殺死了陳靈公,孔寧和儀行父奔亡到楚。這是一件真實的故事,《左傳》和《史記·陳杞世家》都有詳盡的記載,所以前人才斷定它是《詩經》中創作年代最晚的詩。
陳靈公既然是這樣一個無恥的國君,國人對他就不可能懷有敬畏之心,這首詩嘲諷的意味很濃鬱。詩人故意先問:“他為什麼到株林,是去找夏南嗎?”又故意回答道:“他不是到株林找夏南啊!”不找夏南找誰呢?言外之意他是找夏姬啊!或者可以理解為是反詰之詞:“不是到株林找夏姬,還找誰呢?”一問一答之中,冷嘲熱諷顯而易見。薑炳璋評此章刻畫人情物態之生動:“兩‘株林’,兩‘夏南’,轉換七個閑字,將當時車馬簇擁,鄉民聚觀,囁嚅附耳,道旁指摘,無不一一勾出。”
從第二章看,陳靈公果然到了株林。如果把“朝食”理解為吃早飯的話,那麼詩人指出陳靈公在夏姬那兒住了一夜。如果把“朝食”理解為男女曖昧關係的隱語,那麼詩人也指出陳靈公是到夏姬那兒去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百姓圍觀之中,如此招搖過市,以示穢行於天下,這個昏君也是死有餘辜了。
和陳靈公一樣荒淫無恥的,還有一個衛宣公。關於他攔截兒子的新娘、據為己有的醜陋行為,上文已經介紹。衛宣公的亂倫醜行,激怒了國人,人們唱起了挖苦他的《邶風·新台》:
【原文】【今譯】
新台有泚,漂亮的新台搭河上,
河水彌彌。河水浩浩泛波浪。
燕婉之求,姑娘想嫁如意郎,
籧篨不鮮。卻嫁個蝦蟆真難看。
新台有灑,新台富麗又堂皇,
河水浼浼。河水滔滔流向前,
燕婉之求,姑娘想嫁稱心漢,
籧篨不殄。卻嫁個蝦蟆討人嫌。
魚網之設,撒下魚網把魚捉,
鴻則離之。一隻蝦蟆在網中。
燕婉之求,姑娘想嫁好小夥,
得此戚施。卻讓蝦蟆當老公。
詩歌反複吟詠新台的華美,河水的清澈,以此來反襯衛宣公的穢行;一再重複齊女的燕婉之求,以反襯她的悲劇,達到諷刺衛宣公的目的。
說到這個衛宣公,我們還要提及他導演的另一出家庭悲劇、同時也是衛國政治的悲劇。
衛宣公和庶母夷薑私通,生下的兒子伋被立為太子。衛宣公又霸占了伋的新娘宣薑,和她生下兩個兒子,即公子壽和公子朔。這宣薑不是一個賢淑的女人,為了讓公子朔取太子位而代之,她老在衛宣公麵前毀謗太子伋。衛宣公本來就覺得有愧於伋,被宣薑和朔一挑撥,就萌生了殺伋的念頭。他先派伋出使齊國,讓伋用白旄作為使者的標誌,然後指使一些武士裝扮成盜賊模樣,埋伏在通往齊國的路上,若看見持白旄者,便將他殺死。公子壽得知這一陰謀,就勸告伋出逃他國,但是伋執意聽從父命。壽無可奈何,便用酒灌醉了太子伋,自己盜走白旄,代哥哥去死。壽果然被殺害了。伋酒醒後趕來,悲憤填膺,哭喊道:“要死的是我,他有什麼罪呢!”武士又把伋殺死了。人們為了悼念這兩位不幸被戕害的兄弟,就唱了《二子乘舟》這首歌,表達對兄弟二人遭逢不幸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