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臥在床的男人,臉龐上的表情很複雜。當他坐起身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將蘇三那一臉的激蕩之情,一刷子粉飾成了灰白。
“你有沒有想過,你和‘他’之間,有什麼關係?你要知道如果江湖上多一個王,必然也會多一個寇!他已經五十幾歲了,經不起栽水了。”
這一句出人意料的話,在蘇三的耳際嗡嗡作響。白九棠置疑她和黃氏的關係是正常的,正如她自己也大惑不解一樣,但他顯然太多慮了。
不管黃氏有什麼樣的秘密身份,他現在是一個假想敵,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麼他的手裏便舉著陰謀的大旗,受尊重的權利,是他自己放棄的!這種人不值得姑息,更不值得白九棠去姑息。
“猜測有什麼用?我會想辦法確認的!因為現在你的局麵太糟糕。”她落下眼簾盯著自己的手指頭,淡淡的低語。
白九棠長籲了一口氣,脫掉襯衣往身後一丟。兩肘掛在腿上,弓身沉吟了片刻,愣愣的說:“不必確認!他很善變,不好把握,我寧願你別攪進來,高高興興做你的白太太。”
“你覺得我高興得起來嗎?”蘇三掠高了眼簾。
“我們不要說這個話題好不好!”白九棠猛然端直了脊梁喝斥起來。
深陷的床沿,轉即彈起,煩躁的男人起身掏出了煙夾,叼著紙煙,滿房間找洋火。
那打著赤膊在房中晃蕩的身影,像是一頭困獸在籠子裏徘徊。蘇三發覺自己並不了解他。很多事都在他心裏,隻需要稍加點撥,便浮出了水麵,他是一個細敏的人!
她輕輕拉開床頭櫃,取出歸來時到廚房找來的洋火,“嚓”的一聲劃燃了。火焰飛快的吞噬著那細細的木柴,朝著素白的纖指飛撲。
情緒脫韁的男人驟然回頭,遲疑了一秒,走近身來,伸手奪下了火柴棒,拈著末端,偏頭點著了紙煙。
伴著嫋嫋的煙霧,他用力甩了甩手,火柴便舞起一縷青煙,完結了短暫的生命。床頭櫃上的玻璃煙缸,至此才得到了重視,成了小火柴的歸屬地。
床沿沉了一沉,吞吐著煙霧的男人,莫名的平複了下來,壓低眉頭開了口:“洋火、煙缸你都給我準備好了?”
此時此刻,岔開話題是明智之選。蘇三故作輕鬆的抬腿上了床,窺視著他的表情,掛上了一絲笑意:“我們若有了家,我會給你準備得更好!”
某位經不起糖衣炮彈轟炸的男士,七葷八素的擴開了傻笑,埋頭低語道:“那我明日就買宅子!”
這個話題岔得妙,回答也正中下懷,投其了所好,女人渴求宅邸、渴求婚姻,也渴求安定。
“買在哪兒?”巧笑溫柔登場,倚在臂膀上賣乖。
“霞飛路好不好!”白九棠湊近了臉龐,欣賞得很投入。
“好啊!”小女人捧起了他的臉:“在法租界的地頭上,你半夜回家我會比較放心!”
溫馨的氣氛剛升騰起來,隻此一秒,扼殺殆盡了。
法租界的牌匾下,坐著一個讓人生畏的大亨,這幅畫麵不約而同跳進了兩人的腦海。室內霎時寂靜無聲,所有的暖空氣開始抽離。
煙熏的辣味彌漫在床沿,裹著兩個啞然的人,久久盤踞,久久不散。心情又沉重起來的男人,在這種氛圍下,滿腦子都是嚴肅的事,想到自己也懷揣了許多疑問,隨即擰滅煙蒂,出言詢問。
“我聽允超說你把合字號錢莊的那筆錢都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