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河拆橋的男人首次遭到了正義的抨擊,蘇三在幾位前輩的保駕下,順順利利的擠入了隨行之列。
翠亨亭的前身是一處官宦人家的府邸,改良後別具一番風味。紅漆的鐵環大門,高聳的灰白院牆。進門後有一排長長的橫向門廊,前方駕著三座弧形拱橋,連接著庭前的花園。
下午四時正是食客們前來打牌、品茶的時間,三座錦繡的小拱橋分散了人流,使這座園林式的飯莊看起來既熱鬧喧囂又不至於擁堵混亂。
花園中央以一組養在魚池中的假山作為半天然的屏風,將玲瓏的建築群隱在後方。
杜月笙等人的座駕大刺刺停在翠亨亭的門前,那長長的一串轎車,或氣派、或時髦、或雍容、或尊貴的縱隊停泊,令往來的客人及路人頻頻回目。
從座駕上來看,杜月笙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心理上其實和年輕的徒弟相差無幾,都充滿了自由勃發的朝氣和美式革新精神。
閘北梟雄出生平民窟的力夫,所擁有的一切來之不易,德國老板的人力車店是他奔向成功的第一個裏程碑,梅賽德斯的尊貴是改寫人生曆史的標誌。
季雲卿的極道生涯幾經跌宕,天命年的老江湖已成了冷漠無情的地下皇帝,儼以極道的貴族自居,英產勞斯萊斯配他再合適不過。
如此浩大的視覺衝擊很快引來了華界的警察。他們別著手槍、紮著綁腿,走向了翠亨亭內查探。
杜月笙戲言在前,顧竹軒當之無愧離席應對,之所以稱之為“戲言”,是因為三位大亨心裏都明白,那隻是一種恭維罷了。
二十年代是黃金時代,這“黃金”二字別無其他深意,指的便是金錢,像這種小事用錢就可以擺平。六個巡警六塊大洋,大亨們的車非但照停,還多了官方幫忙照看。
離吃飯的時間尚早,做東的白氏準夫婦將眾人請到翠亨亭的西樓吃茶打牌。
在二十一世紀時,蘇三對麻將從未感過興趣,隻知道普通的規則,尚無實戰經驗。眼下被拉來湊角兒,見自己洗牌、砌牌,摸牌、出牌的動作出乎意料的嫻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多才多藝”的前蘇三。咂舌於十六歲的花季,玩轉的是老辣的牌技。
杜氏的隨行人員除了戚青雲和馬翔生,還有別克車的主駕:葉焯山,及同車的高鑫寶、芮慶榮。
白九棠做了師兄弟的牌搭子,蘇三做了叔輩們的牌搭子,戚青雲不苟言笑的站在杜月笙背後,鬧得沒帶保鏢進來的季雲卿臉色糟糕,頻頻找他的茬。
杜月笙笑而不語,戚青雲便木樁一般,矗立得心無旁騖。那些抱怨聽在蘇三耳朵裏,仿佛走了味兒,她忙不迭的把寧祥召來,讓他去張羅張羅,把顧、季二門的保鏢安置進來。
季雲卿脾氣極怪,聽得她的安排竟然莫名其妙翻臉了,把茶杯跺得“哐”的一聲響,滿麵陰霾的責難道:“忙活什麼!我不是這個意思!”
旁邊一桌的談笑聲驟停,背對而坐的白九棠叩牌起立,麵色不善的轉過了身。蘇三既窘又急,連連眨眼不知所措。
杜月笙眼露警告,生生把徒弟給逼回了座位去。隨即帶起笑意朝季雲卿解釋道:“雲卿兄,白門宴客我也算半個主人,徒眾隨行不過是為了湊個熱鬧,想讓你和顧老四玩得盡興一些!你生這麼大的氣做什麼?!”
季雲卿的眼神生獰的停留在白九棠的後背上,看來是對他剛才冒犯的舉動大不暢快。
蘇三眨巴著眼左右掠了掠,忍不住幫白九棠開脫道:“季師叔,九棠剛才是想跟你和顧師叔致歉來著,是我們疏忽了……”
這個托辭找得未免也太蹩腳了一些,連顧竹軒都悠哉不下去了,叩倒門前的麻將牌,兩臂交疊在桌沿上,撐著身子看好戲。
白九棠餘怒未消正在摸牌,聞言僵了姿勢,本想扭頭罵蘇三剛度,卻被馬翔生一張西風落在桌上給打斷了。
季雲卿怔怔的將視線調集在蘇三臉上,衝著這位滿口胡話的晚輩厲聲低斥道:“就他那副模樣能有半點歉意?”語落,倒是少了些氣惱,重新審起自己的牌來。
牌局恢複了正常,杜月笙遣退了戚青雲,隨後對蘇三說道:“蘇小姐,你既是稱我杜師傅,那我便不再拘泥,直呼其名好了!”
蘇三剛從惶惑中走出,恍然抬起眼簾笑了笑,尚來不及應答,那邊廂又和顏悅色的說:“蘇三,這張牌桌上的人物,都是仰仗著兄弟才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的,你確然是疏忽了。”
這番話是真誠的提點,蘇三心下頗為動容,也頗多安心。
季雲卿真真是個怪人,說到張羅手下的兄弟,從小輩口裏說出,他大為光火,從身份相當的人口裏說出,他受用得很。也許他就是要逼杜月笙開口吧。
聽到這裏,季大亨眉梢一揚,接了下去:“有後輩記得獻孝心,已經很不錯了!我哪能得寸進尺啊!但話又說回來,若是杜老五也算半個主人,那招呼兄弟的事,恐怕該有人主持吧?”
白九棠坐在這邊一桌上,將那席話聽得真真切切,正待要發作,馬翔生又以出牌的一聲脆響,把他給攔截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