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十一的心底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滋味嚐盡。季雲卿的話解開了近來所有的謎題。怪不得白九棠的絕路、出路都是他給的。原來端上桌的是一道摻雜著親情的江湖菜。
天際沉沉,如子時玄夜,誰能想到已近黎明。客堂門外矗立著一尊金剛佛,著裝整齊、麵容悲戚、在沒得到召喚的卯時,他不該出現在這裏。
父子相認是喜事。重要的家庭成員都應在場。為什麼軍師和保鏢能參與,獨獨他這個“次子”被排開在外了?
作為兒子,他不受重視,作為男人,他僅供利用。人生很糟糕,沒有可喜的篇章。
十七歲對現代人來說,是一場雨季。歡笑是陽光、眼淚是晨露,無病呻吟的傷痛,是青春在興奮的嘶吼。
可是,對於季十一來說,這個年齡,已懂得地位和金錢的重要,也已體會了****的味道。對鏡自審,他是一個成年男子。
他可以把父親的漠視嚼爛,可以把愛慕的感覺埋葬,甚而也可以接受曾經的敵人變成兄長的事實。
稀裏糊塗的少年人,早在擺脫不了的壓力、和抓不住的愛情中,經曆了悄然無息的蛻變。
男人必須擔當痛苦,必須笑著接納世間所有的不幸,如果笑不出來,那就沉默吧。
幽幽晨風席卷滿地塵埃,季十一低頭轉身,邁出了退幕的一步。客堂裏突然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白九棠!!放下槍!”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回擺身姿,撲開大門衝了進去。劍拔弩張的對持映入眼簾。客堂中的人站位淩亂,帶著措手不及的驚恐狀,白九棠的背影孤傲單薄,兩腳與肩寬齊平,單臂舉槍,對準了太師椅上的老爹。
“姓白的!你瘋了嗎?”季十一輪圓了四方眼,炯炯有神的瞳孔,透著迷茫之色。老爹不是要認兒子嗎?何以鬧到這種地步!?
蘇三被白九棠限製在一側的半臂開外,正攜著一頭霧水的張惶之態,發出各種各樣的勸誡,對周遭其他的事物置若罔聞,包括闖入的季十一。
厲聲高吼的是吳四寶,手裏的槍械已對準了白九棠。白門保鏢小佬昆猝不及防的摸出了兩把手槍,雙雙瞄向吳四寶。
季雲卿和師爺龔,皆以出奇冷靜的態度,應對這驚悚的一幕。似乎這一切是經過彩排的戲碼,毫無新意,掀不起漣漪。
“我說過想保持舊有的模式,你為什麼要逼我?!”白九棠半虛著眼眸,一字一釘的迸出話來,仿佛麵對的是一個極不堪的真相,一段令人恨不能粉身碎骨毀滅的往事。
“我想過要配合你,是你自己搞砸了!”季雲卿冷冷的掠了他一眼,抬手揮了揮,責令吳四寶放下槍械。
季門的首席保鏢對這個指令表示懷疑,掃了掃堂前的狀況,遲遲不見服從。師爺龔見狀,輕轉頭顱嚅囁道:“還不快放下槍!”
吳四寶再三收到這條指令,確信非老板一時糊塗,隻得悻悻然的放下了槍。那邊廂的小佬昆即刻給予回應,也收起了槍來。
“你想讓我歸宗?好啊……”白九棠抬槍走近,蓄積著滿腔的憤恨想要一吐為快。
吳四寶眼露凶光,伸手捏緊了尚留著餘溫的槍把。
季雲卿穩坐如鬆,先知一般料到保鏢會有所動作,怔怔的舉起兩指頭,悲涼的搖了搖,示意他勿動。
蘇三的芳口中含著攀升而至的心髒,美目圓瞪,無法言語。這場毫無預示的相認,把白九棠推向了不顧一切的反抗。他有著怎樣的故事想要掩蓋?他有怎樣的瘡疤不想揭開?
父子相認居然演變成了拔槍對峙。即便這一槍不開,白九棠也已觸犯了青幫的條例。以下犯上、冒犯尊長。輕則鞭打,重則斬手。
“我曾經說過,希望一切照舊。”白九棠暢通無阻的貼近坐得四平八穩的季大亨,槍口指著他的頭,落下眼簾低語:“如果你能成全……我會盡量去服從你,尊重你。因為你是‘季師叔’,我受幫規的約束必須這麼做。但是……你若以父親的麵貌出現……”
季十一呆立在堂中,在老爹鎮定自若的表現中,半憂慮、半安然的盼著白九棠闡述一個驚為天人的謎底。
不料季雲卿忽然抬起手臂,有力的下達了命令:“除師爺龔之外,其他人都給我退出去!”
一語既出,空氣封凍了幾秒,眾人表情各異,無一動彈。
蘇三抖了抖睫毛,語無倫次的嚅囁道:“季師叔……九棠他……我……我是說,不如讓我們回房去……我……勸勸他……”
白九棠盯著視平線下端的季大亨,頭也不回的沉聲說:“阿昆,帶你嫂嫂出去!”
“大哥??”小佬昆不可苟同的傾身垂問。眼角警惕的瞥著吳四寶。
指令頻頻遭到強檔忽視,季雲卿點視著人頭,重重拍響了太師椅的扶手:“師爺龔!把他們都帶出去,連你一道,誰都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