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病人公元前218年,一支華麗而尊貴的遊巡隊伍,在大秦北方一處名叫沙丘的地方,緩緩行進著。這支隊伍的陣容堪稱奢華,有衣甲鮮明的衛兵,有麵容姣好的侍女,有神采奕奕的官員,有勤勤懇懇的宦官,還有好多美輪美奐的冠蓋大車和數不清的黑色旌旗……他們都整齊有序地排成雄壯的隊列超前邁進。
然而,與大隊人馬所刻意營造的雄壯氣勢相反,在隊伍中央的某一乘轀涼大車裏,這支隊伍真正的靈魂,卻已經如風中殘火一般,即將熄滅了。這個靈魂,名叫嬴政——大秦帝國的始皇帝,上天之子,大秦億兆子民的領袖。今天,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天!這一天,嬴政的狀態差到了極點,病痛折磨得他非常難受,他拚盡自己僅存的生氣,也隻能勉強保持住呼吸,並讓自己的頭腦斷斷續續地清醒著。
嬴政沒有為這一天的到來做好準備。因為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偉大的夢想,那就是要長生不老,做萬世之主。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嬴政很早就開始四處尋找傳說中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丹。先後有徐福、盧生等方士為他效力,耗費不計其數的金銀,但最終卻一無所獲!非但一無所獲,還讓徐福、盧生這兩個騙子還給跑了;非但跑了,盧生等人還四處散布流言,說自己壞話。
嬴政大為光火,他是盤古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皇帝,是集偉大光榮正確於一身的帝國首腦,怎麼可以容忍這樣的流言蜚語損害自己頭上聖明的光環?絕不可能!他一定要采取斷然措施徹底杜絕這一問題,就算是盧生和徐福再也找不到了,也必須有人為這些流言付出代價!於是嬴政把怒火轉嫁到尚留在鹹陽的方士身上,這批人經常在煉丹之餘,跑到市井街頭議論朝政,想來有不少人也說過他的壞話,殺了也不冤枉。於是幾百個倒黴蛋就被拉到了鹹陽郊外活埋,以儆效尤。這件事,被後世訛傳為焚書坑儒,實際上被坑殺的是一群方士。但是,殺人雖可以防民之口,卻解決不了嬴政的健康問題。他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此次南巡路途中,嬴政每時每刻都在忍受病痛的折磨,到現在,居然連最基本的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這些,隻有常年陪侍在他身邊的幾個人知道,帝國的大部分官僚,還在等著他回到鹹陽,君臨天下。但這已經很困難了。
嬴政感到深深的絕望。自從他登上秦王寶座之後,他戰天鬥地,還沒有如此失敗過。想當年,山東六國,雄兵百萬,被他一一橫掃;匈奴,天之驕子,被打得不敢南下牧馬;南方百越,在崇山峻嶺間神出鬼沒,可最終也沒有擋住秦軍征服的步伐;還有可笑的嫪毐,僅憑手頭幾百兵馬就敢興風作浪,最後落得個五馬分屍的可悲下場……幾十年間縱橫南北,沒有人配做他的對手。哪怕是天地自然,嬴政也不放在眼裏,長城、馳道、鄭國渠、靈渠,他不都一一建成了嗎?還有什麼事情他辦不了的呢?在周室東遷後的這四百多年裏,他嬴政是活的最輝煌的一個,他簡直無所不能!所以,嬴政才在垂暮之年作出決定,他要戰勝生命中最後一個對手——死亡,他要做天下永恒的主人!現在,嬴政知道,這一仗自己是打不贏了。
他輸得很徹底,因為他清晰地感覺到,死神就坐在他的榻前,在等著他閉眼了。可嬴政閉不上眼,他所憂心的不隻是他自己,還有這個他親手創造的帝國!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國家,它擁兵百萬,富有四海。書同文,車同軌,有統一的錢幣和度量衡。出自鹹陽的政令,半月時間便可抵達番禹、桂林那樣的地方;而北方匈奴的任何異動,隻幾天就可以呈報到嬴政的案前。最重要的是,天下大權,集於皇帝一身,四海之內都聽他嬴政一人的號令。這種感覺真是比吃丹藥還要好。嬴政深信,這個國家勝過以往任何時代的。所以當那些嘰嘰歪歪的儒生說要效法西周分封天下時,他就毫不猶豫地把他們的那些歪書一股腦兒都燒了,他的帝國容不得這種異端思想的存在。但嬴政心裏也很清楚,他的帝國並非什麼問題都沒有,一些許多年前的事情,現在都一樁樁纏繞在他心頭,像盤緊了的蛇一樣,讓他本就不健康的心髒越發難受。這些事最早要從秦始皇二十九年說起。
那一年,嬴政東遊,車隊經過武陽縣時,突然一聲異響,一個大鐵錘把與嬴政座車相隔不遠的一輛副車從上倒下砸了個通透。等嬴政掀開車簾看時,隻見遠處山崖上幾個歹徒像兔子一樣飛也似的跑了。武士隨即追趕,卻沒有把他們抓住。於是他下令全國嚴打十日,抓捕一切可疑的犯罪分子。但是案子沒有進展,成了一樁懸案,嬴政隻能無奈地停止了搜捕。就讓事情過去吧,畢竟,天下初定,總會有一些亡我之心不死的階級敵人蠢蠢欲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