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你也知道,那玩意兒爺爺當初可是拿來當啟蒙讀物用在我身上的,即便現在忘了大部分,可是那整體的印象還是很深啊,絕對不會看錯。”
“這有點兒難辦啊,”小叔也是個不愛攙和事情的人,但生意的關係總是讓他比我膽大,“用雲篆寫的東西,肯定是天書一類的啊……沒想到還真有這玩意兒……”
“叔,怎麼辦?”我可沒心情聽他兀自感慨,“說不清是件文物……會不會很麻煩啊。”
“文物不文物的倒管不著,不知道上麵有沒有上古的道法什麼的,那可就有用了……”我小叔又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在那邊嘟囔起來。
我一聽就難受:
“您真是越來越把這玩意兒當真了……”
“那是因為你接觸的不多,才會不信!”小叔忽然回神,立刻道,“你不是說住在你們酒店裏嘛,你今天晚上去拍個照片之類的,反正咱們先弄清楚上麵是什麼內容!”
“叔,你這不是難為我嘛,”我一聽馬上苦著臉道,“抓住輕者開除,重者被警察抓啊。”
“瞧你那兔子膽兒!你不會不被抓啊,別廢話,拍下後趕緊告訴我你能看出什麼來!”
說著就扣了電話,我聽著忙音一臉欲哭無淚——這不是自己給自己下絆子啊……
這小叔,沒救了,越來越癡迷那些東西了……
——通俗的說,他是道士,半路……不能算是出家的道士。
在大眾印象裏,道士總要穿著道袍,腳蹬八卦履,頭上紮著發髻,幾縷山羊胡,住在道家宮觀中,實際上那是全真道的道士,他們不能結婚,隻能吃素。這些年很多道派出現又消失,分離又合並,到了現在就剩下兩個大的流派,一個是出家清修住道觀的全真道,另一個就是正一道了。不僅可以結婚吃肉,根本家都不用出,他們被稱作火居(夥居)道士,除了小部分住在宮觀外,其他都生活在各自家中,不梳發髻、不著道衣,這些人又被稱作散居道士。
散居道士大多以家庭為單位傳承,我爺爺就是其中一個。
這些都是我後來查的資料。
因為爺爺去世時我才剛剛上小學一年級,除了學前他給我講的神怪故事和用作啟蒙的雲篆讀識之外,我對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他每天下班後,在那老舊皮質公文包裏,給我帶回來的巧克力威化。
我上學前有相當一段時間住在老家,那是山東膠東半島一個平常的小村子,叫酈家村,但村裏的大部分人都不姓酈,各式各樣的姓都有,我爺爺姓楊,是村公所的醫生之類的,他在時家裏很和睦,他性格很好,因為我對他的記憶不多,但印象最深的那個畫麵總是忘不掉,就是他每次下班回來的時候,我衝到天井裏迎接他,他會笑著把我抱起來,他滿頭白發,沒有一根灰色或者黑色,氣質應該是斯文的,因為他的笑聲就如此,老家一直有他的照片,他年輕時肯定是一個帥哥。他抱完我,我下地後就去翻他的公文包,然後會看到裏麵滿滿一兜子巧克力威化。
所以我一直以為他就是一個醫生,普通的老人,後來關於他是道士的一些事跡,是我小叔告訴我的。
但是關於小叔的走上這條路的原因,我卻是從別人嘴裏聽說的。
小叔本來和我爸爸一樣,都沒有走上這條路,或許爺爺也是有意沒有傳給他們,小叔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愛人,他們很早就結婚了,農村嘛,喝個喜酒就算手續辦了,那年我那個嬸嬸19歲,小叔21歲,兩人感情十分好,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兒子,把我小叔樂壞了。
但是兒子剛滿月的那天,卻突發心髒病死了。
村裏有老人說是被鬼纏死了,我不知道,因為那會兒我五歲半,真的記不全了,隻記得那段時間小叔和爺爺似乎有一段冷戰,後來聽人說起,我才知道,或許當時小叔是怪我爺爺,沒有提早發現,或提早發現了沒有采取措施,那種心情我無法體會,但能想象。
後來我被父母接回了濟南上小學,再次回到老家就是參加爺爺的葬禮。
隨著長大,我也漸漸的了解到了小叔也走上了道士的道路,甚至還開了一個掛名的家政清潔公司。但我知道他的公司肯定不怎麼樣,一是我們家的人都沒什麼做生意的頭腦,肯定不善經營,另一個就是這個年頭,哪兒還會像不開化那會兒,動不動就請道士抓鬼驅邪啊。
反正我是不信,高中有一次回老家,正巧看了一場小叔給人家升壇做的法,我好歹忍住沒當場笑場,事後回家對小叔好一陣嘲笑,被他拿著桃木劍追了我一下午。
但是他吩咐的事情,我一向是不敢推脫的,即便我是個膽小如鼠不愛惹事的性子,我也絕不會不聽他的話,而且我會打心底的想去完成。
或許是因為我從小沒爹,他早年喪兒吧?
我總愛胡思亂想,對他的這點感情早想透了,倒也樂得接受。隻要他願意,我從此喊他做爹都行。
下班的時候,我特意提早了五分鍾到員工出口,因為沒到打卡時間,正好裝作到處溜達,然後進了監控室。
在監控室裏和那保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我的眼睛一直在監控屏幕上亂瞟,說著說著,就扯到今天鬧事的1918房間去了。
“那客人事事兒真多,”我裝作反感的感慨著,“哎?咱們的攝像頭能拍到他門口對吧?別等著他又丟了什麼賴咱們,到時候也好留個證據。”
保安一聽,也覺得有理,在操控台上調出19層的監控攝像頭畫麵,挨個看。
“唉,照不到啊?要不要您跟我們胡經理說一聲?趁那個廣東人回來之前,去調一調監控的角度?”
照不到?人還不在?
——哈!!才不能調呢!
“唉唉,我也就是一說,照不到就照不到,太麻煩了,算了,咱也不管那閑事,領導怎麼決定咱怎麼走唄。”
我忍著心裏的雀躍,壓製著表情,看似正常的出門打了卡,然後卻沒回宿舍,因為臨近春節,最寒冷的時候已經過去,夜晚逐漸短起來了,我等到天全黑,才敢重新溜回來。
總之下麵的過程對我而言很心驚肉跳,但真的沒什麼值得說出口的地方,我從小到大謹小慎微,這是第一次幹出格的事情。跑到前台去偷著做萬能卡,趁著廣東佬不知道到哪裏玩的功夫進到他房間,一路雖然都很順利,但我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心跳180了!直到找到那張封在塑料皮裏的紙,我才發現,那廣東佬這麼不上心,也是有原因的。
那隻是一個掃描件而已,並不是原本,看不出來原本是什麼材料,反正邊邊角角的都缺失了,倒並不影響整體閱讀。
我抖著雙手拿出手機,因為戴著手套,所以更是擺弄了半天才打開相機——我不知道這有沒有用,但異常強大的聯想能力總讓我覺得,戴著手套比較好,萬一那個廣東佬叫警察了,警察來了也找不到我的指紋。
照了相,我小心翼翼的把一切都放回原處,又站在原地轉了兩圈,甚至確保廣東佬踢在底下的拖鞋衝著的方向都沒有改變之後,這才退了出去。
回宿舍的路上腦袋一直一片空白,四肢的冷汗一陣陣的冒,快到宿舍門口我才緩過來,心說這種事以後真的要少幹,會短命的。
回想起來,那廣東佬那麼看重那份掃麵件,卻還把它放在床頭櫃上——他不知道房間裏配備著保險箱嗎?真的是個暴發戶吧?以前根本沒怎麼住過五星級酒店是不是?
酒店的宿舍一向都是群居,但我因為是總經理助理,所以有特殊待遇,我自己一間房。關起門來,我急不可耐打開手機,然後擺出紙筆,一個字一個字的看。
符籙這種東西上小學前住在老家的時候,我就見過不少,在一些線裝古書上,隻不過那時候並沒什麼特殊的意識去記住那是什麼東西,後來在小叔那裏也陸續見到過,有些我覺得熟悉,有些直接就覺得好笑,小叔跟我解釋後,我才明白。
道教因為後期的發展,雜糅了很多其他的教義,因此變得不如最初純粹,尤其是現在的主流全真道,那是“儒釋道”三家雜糅出來的,全真道屬於內丹派,雖不怎麼注重符籙,但出現之後強大的影響力多少也影響了屬於符籙派的正一道,所以在那之後,符籙上的漢字逐漸變多,甚至咒文裏還能出現請如來佛祖的內容。小叔說這樣的符籙他也使用,漸漸發現很多一部分都是不管用的,大概這些都是那些神棍騙子的最愛,所以他用的最多的,還是金元之前,也就是全真道出現之前流傳下來的符籙,雖然不多了,但各個都好用。
當然,對我而言,我隻是聽他那麼一說,並不相信。
話轉回我的手機上去。
那張掃描件上的字並不多,我一個一個辨認,拚命回想早已被我忘得差不多的雲篆,看了1個多小時,勉勉強強拚湊出一句話的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