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黑無常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了。”
那個通身漆黑的人,一寸一寸地將他垂掛在外的舌頭縮回去,然後,吐出這樣一句話。
靜女已經看呆了眼,又見他立在橋中央,一動不動,自己一步也不敢往前邁了。
“你不要攔我,放我回去。”靜女終於鼓足勇氣,說出這樣一句話。她隱隱地覺得,這一個比那婆子要難對付多了。
果不其然。
這個黑人紋絲不動,似乎一點兒也沒有聽到她的話。在煙霧繚繞的夜裏,他僅有能靈動一二分的那雙眼睛也幾乎隱沒了。他的上上下下的周圍,大概是沒什麼生氣的。
靜女心一橫,猛一發力衝撞上去,便一時逃脫不掉,也好歹撞他個人仰馬翻。
然而,他的身體在她剛剛以迅力相觸時,仿佛刹那間,成了煙、成了氣、成了一切虛無。她感覺自己從他的整個身體穿了過去。
不要管這些,隻要一口氣往前衝去就好了。她心下這樣默念著。她也不回頭望,隻管往前跑。雖然橋上一眼望不到盡頭,她隻是無來由地執信,橋的那一頭就是生路。
越跑越覺得身體比方才重了。
出了兩三步腳,她被什麼生生一拉,麵朝下倒了下去。她一麵奇怪自己為何一點疼痛也沒有感應到,一麵伸手去摸,自己身上不知何時憑空多了一串鋼製的鎖鏈,粗重異常。鎖鏈的另一頭,牽在那黑人的手上。
“啊!”靜女尖叫起來,叫得莫名其妙,連她自己也發自肺腑地覺得新奇,那叫聲尖利得直要將這一生她父母傾注在她身上的“和靜”二字期望全部衝散。那是窮途末路式的絕望尖叫,來自以往的被壓抑了近二十年的躁動與潮湧。
“啊呀呀,我說無救啊無救,你把好端端的一個姑娘怎麼了!”孟婆聞聲趕過來,“啊呀呀,這是不合規矩的呀,可別把閻王爺給驚來了。”
靜女持續尖叫著。
而那黑人不為所動,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孟婆,繼續暢遊在他的夢幻裏:“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了。”
“好久什麼呀?你挪一挪罷,別礙著我。”孟婆忙著彎腰上前去攙靜女,“姑娘快別叫了,老太婆都要被你叫聾了。”
越勸,靜女自然叫得越有勁。這是她目今唯一識破的這個老婆子畏懼的破綻了,也應當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要靠這個叫出一條生路來。
且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長輩們越說須往東,她們越要往西湊一湊。
孟婆攙不動死死拽在吊橋上的靜女,大歎一句“吃力”,無奈隻得起來,捂著耳朵走到那黑人麵前,皺著眉頭厲聲道:“我說無救,你聽到我說的話沒有!”
那黑人仍舊目中無神,空空地念著:“好久好久了。”
“我說黑無常!”孟婆生氣了,一把將他手上的鎖鏈打掉。
靜女叫得已經如癡如醉,再不肯停下。
“姑娘喲,你再叫下去,可就要岔氣了!”孟婆又勸道。靜女聽不到,她從誤打誤撞地將尖叫當成脫身的手段,到現在已經完全享受其中了。她心裏一萬個痛快,往常曆經的全部喜怒悲歡都開始在腦中輪回。
孟婆沒了主意。黑無常則不為所動。
“是誰在那兒?”洪鍾一樣的聲音,不真切地從極遠的一個地方蕩來,回回轉轉,半時三刻也還縈繞在耳邊。孟婆聽到這個聲音,身子不聽使喚地哆嗦了一下。
黑無常聽到這個聲音,好像醒了過來,不再癡念什麼“好久”了。
靜女聽到這個聲音,還沒有所反應,就被黑無常一掌打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