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我新近累咯。”孟婆扶著腰,走到諦聽麵前一張石凳上,“啊喲啊喲”地叫著坐下,“再這樣吃力下去,我也幹不動了,我也下世輪回歇一歇去。”說著又揉一揉腰,問道:“我說九不象,你這幾日可好?”
諦聽伏在地上,用舌頭舔了舔爪子,道:“下世輪回哪裏就能歇了?孟婆難道不知塵世男女多磨難,全將死後入了陰司視為安歇之時。”
孟婆笑笑,道:“唉喲,我何嚐不明白這道理,不過是順口牢騷幾句罷了。且俗世裏我是沒有牽掛的,也沒有個相熟的人了,下去也沒個意思。倒是你呢?近來也不想想青水潭了?”
諦聽冷笑一聲,道:“花開花落自有時,終有一日得相見,想也無益處,我靜心養氣倒自在些。孟婆來我這兒,不是隻為了同我說這些罷?”
孟婆笑道:“瞧把你明鏡似的。”轉而又歎了一口氣,道:“我一來實在累得要喘口氣兒,二來找你說說話,雖不為求什麼解,但實在不吐不快。”
諦聽道:“這話我聽明白了。是為著黑無常的事罷?”
孟婆道:“可不是!你說眼下這樣也不是個法子呀。自打那白無常下世輪回以來,那無救也好一陣、癡一陣起來了,先時還走個場,自己親拿鎖鏈去勾魂,到前兩日,連勾魂的差事都全交待給那些個小鬼了。那些小鬼哪裏有他們兩個的能耐,隻依葫蘆畫瓢,麵上看著是不差,可裏子裏呢,勾回來的魂兒沒幾個是服服帖帖的。這不服帖的轉到我手上灌湯,像方才那位姑娘,勸了半天也不濟事,一個個哪裏顧得過來?”
諦聽扭頭用嘴搔了搔肩頸,不急不慢道:“孟婆,你也別抱怨。容我說句公道話,這些辛苦,說破天說穿地,到頭來都是你自己心善太過的緣故。你難道不知上一位孟婆是怎麼做的?施了法一排一排地定住,管他前世得過什麼身業、口業、意業的,念個迷魂的咒兒叫他們齊齊喝下去。照那樣的法子去行事,哪裏還用這樣勞心勞力?”
孟婆道:“我怎麼不知先頭那位的做法,隻是不忍罷了。且不說這牛不喝水強按頭的法子我素來不願做的,若叫他們迷迷糊糊地喝下我的湯,那些個原本就願意的還好,那些個原本不願的,還有話未發、緣未盡的,我若當做沒瞧見讓他強喝了我的湯,前世未斷的業豈不是要帶進下世裏接著折磨他?這樣的孽雖使我省事不少,我寧肯少造些;眼下的行事我雖多費了好些口舌,好歹保我心安生。”
諦聽聞得她這句話,仰天大笑了三聲,道:“好一個‘阿彌陀佛’,連我也要愧了!為的你這番慈悲,你今日要問的事,隻要不與天機相關的,我也不婆婆媽媽,隻痛快地給你一個解。”
孟婆笑道:“你怎知我要問你一樁事?”
諦聽道:“世上千萬問,諦聽隻有‘你怎知’這一問不知如何答。”
孟婆笑道:“你婆婆媽媽也無妨,我都聽慣了。我問我的,答不答在你。”說著左右看了看,起身湊近諦聽,輕聲問道:“我問你九不像,必安陽壽還有幾何?我去十殿判官那裏問過,十個生死簿上可都沒有他的名字呢。”
諦聽輕抬了眼皮,道:“將盡矣。”說著眼皮一垂,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