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滕子敬-大難(1 / 2)

夕陰漫灑,山川蕭條。黃昏來得越來越早,也越來越短。遠處參天矗立的千明塔,原本這個時候早已亮起千萬盞明燈,但如今那裏卻是烏沉沉一片,仿佛一段枯黑的焦木。鳥雀歸巢,啼鳴之聲嘈嘈切切。寒柝城仿佛侵泡於一壇昏暗無光的牛油之中。

寒柝城北坐落著一座淋漓畫坊,乃是蒼穹大陸上極負盛名的畫師楊升象所開建。

滕子敬從中走了出來,他身穿青圓領皂衫,獨自沿著寂寥的大街向城外走去。這時,畫坊中又跑出一人,叫道:“師兄等等我。”滕子敬回頭望去,正是小師弟曹唐,他年紀不過十五歲,臉上還沒有全然擺脫稚嫩之氣。他迎著昏黃的光線眉開一笑,俊秀的臉龐像是一麵光潔的鏡子反射著光芒,他叫道:“二師兄,說好了一起走,你怎麼走這麼快?”

曹唐跟上滕子敬,兩人走出城門,登上海邊的向霞峰。

曹唐一路上快嘴不停,胡吹亂侃,口中飛出一個個擬聲詞“咻——”“彭——”“當——”滕子敬淡淡微笑,他知道這是曹唐想要逗他開心,當然也是他的天性。他喜歡這個小師弟,如果世界上的人們都這樣單純快樂那就簡單美好多了。

隻是他內心依然被某種東西攫住了一般,難以掙脫。

兩人終於爬到向霞峰峰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曹唐叫道:“哎喲,真佩服師兄你天天爬到這上麵來,我都感覺我爬了三年呐。”說罷找了一塊平地坐了下來。滕子敬望著一輪飽滿的圓月從西方升起,清光灑上萬裏波濤,海風獵獵撲來,天際的雲層緩緩挪移。

滕子敬這數十多日來,每每於這般時分登上向霞峰。總是帶著孤寂的心情走去,又帶著哀傷的心緒回來。因為林芸朱死去兩年的忌辰就快到來,每一天的結束都提醒著滕子敬,他希望林芸朱在某個地方也望著月亮,他希望哪怕讓他能感知一次林芸朱的心跳眼神。

曹唐難以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從第一次看見他就知道他是個恨不得把喉嚨鎖起來的人,這個二師兄仿佛要把全世界所有的事情都裝進腦子裏去想,但是曹唐看出來他最近的抑鬱變得極端嚴重。也許跟那個死去的林家小姐有關係,又也許跟時局戰亂有關係吧。

曹唐笑道:“二師兄,聽說六象塚昨天被天上的怒雷劈開了,我們要不要也去撿撿寶貝?”滕子敬呆了呆道:“什麼六象塚?”

“師兄,前朝大司馬關恩伯你知道吧,這廝權傾朝野,賄賂供奉當然是享受不完的了,有一次有人從海外給他運來了六隻三四丈長的巨象……”曹唐也不知道滕子敬是有意對這些奇談趣事排斥還是大腦自動忽略,“……他死後把一生收刮來的所有奇珍異寶靈丹仙譜都埋了進去……”

曹唐一口長氣不帶喘地說了下去,滕子敬靜靜聽著,不發一語。

曹唐講訴起曆代多少人想去六象塚挖掘寶貝,講得滔滔不絕,如同自己親身經曆過一般。但是,正說之間,他卻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睜得有半張臉大。

滕子敬朝著曹唐眼光的方向看去。

隻見遙遠的海天相接處騰地亮起衝天血光,如同一波又一波掀天巨浪,那血光不斷蔓延,卷向四邊八方。月亮被照映著,染透了腥厲的紅芒,像是一隻瘋狂巨獸的眼睛。

“那是……海魔族攻破了我們前線的防軍麼?”曹唐難以相信自己眼前所見,“不是說海魔族就快要退走了麼?”

海風吹得更猛,帶著更淩厲的寒氣,撲在他們臉上,卷起他們的衣袍。

在那遙遠的海麵上是海魔族大軍凶狠的殘殺,海上城堡的軍隊在數十倍於己的刀劍下變成淒厲的鬼魂。

滕子敬道:“師弟,你說這些戰死的將士們,一定有深愛他們的家人親眷,他們該有多悲傷。”曹唐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道:“師兄你說什麼?”

滕子敬道:“我本該去那海上城堡上持槍殺敵的。”曹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不知道滕子敬為什麼突然這樣說,而軍隊是不會收用他這樣沒有精魂的人的。

滕子敬望著那瘋狂的血光呆呆出神,曹唐拉了拉他道:“師兄我們先回去吧。”

滕子敬並不在意生死,他似乎把自己的命運看得很清楚。現在這樣的情況,蒼穹大陸上的人們隻有逃亡的選擇,他們可以將精魂脫離軀體,然後飛向北方的崎嶇大陸。而滕子敬,他隻有留在這片土地之上。

他和曹唐往回趕,一路上看見天空的顏色變得詭異起來。原本深墨似的天空透出綠瑩瑩的鬼火,在天空的很多地方燃燒起來。雷聲轟隆滾來,閃電一道道縱橫交錯,不僅是要召喚一場狂風暴雨,更像要將世界撕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