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照城市的眼光有很多,許驥顯然是帶著強烈問題意識來關切內地城市發展的。有趣在訪談之中,被訪者不時會把先設的“社會問題”(social problem)轉化、有距離地審視,譬如“蟻族”不是問題而可能是一種現象,“富二代”不是問題而可能是一種標簽,粉絲本質其實是媒體操弄問題,等等。如是者,在容許不同觀點交鋒、轉換或回返話題、邊說邊探討,提出觀點但不一定作結論的開放對話中,我們看到議題的多麵性或多層次。同一個被熱話的議題,可能是社會問題,可能是新現象,可能是偽概念,可能是固有事物的新命名,可能是媒體生產的消費符號。我不是說所有東西混同為一而再無社會問題需要正視,而是,情況往往比想象中更糾纏不清,即便是一些明顯的社會問題,知識分子認為理應解決,落入市場機製卻可能是不可多得的“資本”。究其實,我們的城市,根本就是需要以壓力、焦慮、問題來運作的,越是“城市”越精於此道。去到一個極端,甚至可以說,問題是有待製造多於有待解決的。城市表麵常常擺出化解問題之姿,但與此同時催生了各種城市需要(諸多心靈治療師、life coach、社會專家等)。另方麵,一個被熱議的題目是不是問題,往往也去到沒有”本然”可溯的地步: 第二輪的媒體再現僭越界線成為真實本身——如布什亞說到的先有藥才有病(現代精神科藥物不少如此);同理,如果媒體說“剩男剩女”有病,在大眾接收中卷起這病感風暴效應,那它就是病了。不同市場力量自會參與其中,一邊提出解決之道一邊延續生病的周期,直至它降溫而由其他狀若現象/問題/標簽的東西取代。生生不息,連病痛也是生機,這也是城市人的精神特質之一。
是為序。祝許驥此書成功。
2011年8月8日於清水灣
* 潘國靈,香港小說作家、文化評論人,為多份刊物撰寫專欄,並為香港中文大學、浸會大學兼任本科及碩士課程講師。著有小說集《親密距離》、《失落園》、《病忘書》、《傷城記》,城市論集《第三個紐約》、《城市學2》、《城市學》,文集《愛琉璃》、《你看我看你》,及主編《銀河映像,難以想象》、《王家衛的映畫世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