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東,1954年生,浙江天台人,上海出生。華東師範大學中文係文學碩士、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東亞語言文化係文學碩士、香港大學中文係哲學博士。1993年起定居香港,擔任香港嶺南大學中文係教授,並於2008年起出任係主任一職。為鳳凰衛視清談節目“鏘鏘三人行”主要嘉賓之一。著有《鬱達夫新論》、《當代小說閱讀筆記》、《當代文學印象》、《為了忘卻的集體記憶》、《敘述文革》、《當代小說與集體記憶》、《呐喊與流言》、《香港短篇小說初探》等書。
你說要我對中國的考研提什麼意見,我提不出什麼意見。我覺得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叫那些考研生“胸懷祖國,放眼世界”,把全世界都看成可供你選擇生活的地方。別老想著考研,也想想留學吧。
我覺得美國的中小學太注重“快樂”、太注重“玩”了,在中國上中小學,反而可以多讀點書;到了大學呢,美國大學太貴了,每年四萬美金,中國大學這麼便宜,每年隻要四千多塊人民幣,你就好好在中國讀書;讀完大學,讀碩士或者讀博士再去申請美國的獎學金,這樣真是太劃得來了!美國人從上小學走到大學畢業這一步,老爸老媽的錢,半棟房子都被他們花掉了,沒錢了。
內地的學生眼光放開一點,現在的世界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個整體,你打開電腦,全世界都是相通的。中國的中學、大學雖然存在很多問題,但是你要想想,你念中學、大學的成本是很低的,隻要花一點點錢就能讀到很多東西了。
你講“回報率”,你去外國拿“回報”啊,笨!你在內地讀完大學,根本不需要走什麼後門,硬碰硬去申請,就可以把他們那些之前在“玩”的人擠掉。而世界上就有像美國這麼“蠢”的國家,她不資助自己的國民,隻要是成績好,不管是從哪個國家來的人,他都把納稅人的錢拿來資助你讀書。
——許子東
許子東的淡定
任意翻開一張唐朝地圖,仔細察看東部沿海,就會發現一個“奇異”的細節,那就是: 所謂中國近代史上最重要的城市——上海,在那時根本不存在。不是說中央政府沒有設立這樣一個行政單位,而是說,這片土地根本尚未形成——她還隻是一片汪洋大海而已。上海是一個多麼年輕的城市,由此可想而知。
但是,沒有人會否認上海在中國近代史上的地位。她是中國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是中國最早接受西方文化的窗口;她的繁華,代表了整個中國的繁華;她的沒落,代表了整個中國的沒落;她的複興,代表了整個中國的複興。這就是上海。
上海人在中國人中,無疑是獨特的一群。香港中文大學曆史係主任梁元生教授,在《晚清上海: 一個城市的曆史記憶》(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6月版)中,解讀出上海人之所以獨特的緣故,因為上海人中的一部分是——“雙視野人”。
何謂“雙視野人”呢?大致包括三類人: 官吏、紳商、文人。這三類人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就肉眼可以看得見的世界而言,即市容與景觀所表現出來的‘視閾’(landscape),這幾乎是所有清末上海市民都可以見到的;但‘雙視野人’不單可以從市容景觀和環境生活看到不同的世界,也從價值取向、精神意識的‘看不見’的範疇中看到兩個存在的‘心眼視閾’(mindscape),並在此不同世界中徘徊、選擇,感受到兩種文化之中的張力,並達到某種程度上的‘視野融合’(the fusion of horizon)。”(71頁)“雙視野人”是中國“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他們首先熟諳中國文化,然後或借助書本去了解西方文化,或親身實地前往西方世界遊曆,把自己變成一個“文化受精卵”,然後孕育出新的“文化胎兒”並將之撫養長大。
那麼,“雙視野人”又有何特別之處呢?根據梁教授的解讀:“清末的上海正處於傳統與現代並存交替、中西文化相互衝撞的一個局麵。有不少的人還是相當保守的,厭惡新的事物,不願接受新的世界;也有一小撮人崇洋媚外,徹底西化,這兩類人皆是‘單視野人’,看不見兩個世界各有可取的成分。”(91—92頁)“雙視野人”扮演的角色,恰是穿梭在中西之間,調和雙方信息,找到一個平衡點。例如上海人李鍾峨,曾於1887年訪問英屬新加坡,並寫下《新嘉坡風土記》一書,對英國在殖民地實施的各種製度,包括防火係統、供水係統、教育係統、醫療係統等等,做了相當正麵的評價。日後,李鍾峨成為上海城廂總工程局主席,大力改善上海城區的公路、電力、水力等公共設施。他的政績,與他是“雙視野人”的身份密不可分。
“雙視野人”的角色,在今天的時代,或許可以翻譯為“文化經紀人”。歐洲工商管理學院的羅納德·博特先生,曾經提出“結構洞”的理論。“結構洞”的核心思想是:“經紀人通過聯係不同的社會群體,控製結構洞,能夠創造出各種利潤豐厚、影響深遠的機會。”也就是說,一個“文化經紀人”必須有掌握融合各種社會資源的能力,才能把創造出一種新的文化。在任何一個團體裏,信息都是錯綜複雜的,隻有那些善於整合不同資源的人才能最終勝出;相反,閉門造車的人隻能把自己逼入死胡同。
許子東老師可算是20世紀下半葉上海“雙視野人”的代表之一。他的父親是上海某大醫院的院長,在滬上非常有名。許老師求學的時候,正好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社會上普遍流行“避文趨理”的心態。他亦不能免俗,一開始在一所大專學習冶金電氣自動化。然而,他雖然屈身學了理工科,但是心中依舊對文學念念不忘。除了大量閱讀能夠找到的文學作品以外,還堅持寫小說。後來,在一位文學前輩的鼓勵下,他決定考研,結果一舉考上了華東師範大學的文學碩士。不過,現在回過頭來去說刺激許老師考研的關鍵一步,還真覺得有些諧謔和造化弄人的意味。事情是這樣的——
當初許老師在念大專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在圖書館工作的姑娘,於是便展開追求,每天騎著自行車去獻殷勤。那姑娘或許是因為在圖書館工作吧,讀了些亂七八糟的文學作品,外加有幾分姿色,便欣欣然覺得自己是“公主”級的女子起來,認為自己應該起碼嫁個“名門望族”、“高幹子弟”啥的。終於有一天,她跟許老師提出了分手。許老師直到現在都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場景:“我站在門外對著裏麵的一麵鏡子看著自己,戴著一副眼鏡,穿著一件紫紅色的汗衫,我對自己說: ‘人家是不應該理你,你看你現在算什麼呢?你又不漂亮,又沒錢,又沒地位,你什麼都不是。人家一個在圖書館工作的人憑什麼理你?’……我對自己產生了一個巨大的懷疑: ‘你什麼也不是,起碼你得是什麼吧?’那怎麼才能‘是什麼’呢?我又不會偷不會搶的,好吧,那就考研吧!”是不是很好笑?居然因為被人甩而去考研。
在華東師範大學拿到碩士學位之後,許老師又去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拿了東亞語言文化係文學的碩士;緊接著,雙碩士的他重返華人世界,在香港大學拿了哲學博士學位,然後就一直定居香港,做了香港人。現在,許老師是香港嶺南大學中文係的主任,除了教書以外,還要負責不少行政工作,也經常滿世界飛,現身各種文學研討會和文化活動。如此“周遊列國”,你能說他不是“雙視野人”嗎?
“雙視野人”是見過世麵的,在麵對同一件事的處理方法上,他可以換不同的思維,選擇不同的角度來切入分析。所以,許老師給問題提出的解決方案往往頗有創建、與眾不同。
他時常出現在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節目裏做嘉賓主持,並常和梁文道搭檔。網友們給許子東、竇文濤、梁文道所貼的標簽分別是:“刻薄”、“淺薄”、“淵博”。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但是即便是玩笑,多少也反映出一部分的現實,我覺得起碼表現出大家覺得許老師的話語非常犀利。許老師最擅長在話語中穿插春秋筆法、微言大義,你若沒有正話反聽、反話正聽的能力,還真容易曲解許老師的意思。
我在與他的交談中,就曾經領教了他的“刻薄”。比如說,我已經大學畢業快兩年了,和我同屆畢業而去考研的同學,現在也快研究生畢業了,於是我便替他們向許老師問了一個問題:“我的一些讀研究生的朋友到畢業時都後悔,因為畢業了還是得去人才市場找工作,由於沒有工作經驗,競爭力反而不如那些不讀研究生直接參加工作的同學。你說他們讀這個研究生是不是很虧?”
許老師不假思索地說:“這就真的要看你讀研究生的用意是什麼了,或者說你愛不愛你所讀的東西。要是你讀研的目的是為了更高的社會地位、賺更多的錢,那麼你可能真的‘虧’了。讀書本來就不是為了讓你得到這些東西的。你要想想,別人雖然有兩年的工作經驗,但是別人很辛苦,又在浪費時間,你卻可以用兩年時間讀很多有用的書。如果你不想到這一層的話,那真是‘白讀’了。說得難聽一點,那些不好好讀書,整天就知道幫導師做項目的人,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我那研究生即將畢業,幫導師做了兩年項目的同學,如果聽到這樣的回答,或許要當場吐血了吧?
香港有很多上海人。上海人能闖,改革開放以後有不少來到香港的,也有不少在國外創業多年積累財富之後又來到香港的。我覺得從1949年以後,香港之所以能一直生機勃勃,取代上海成為中國對外的窗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人口的不停流動。這對一座城市來說,無異於不停注入新鮮血液,帶來新思想的碰撞,創造源源不斷的“雙視野人”為其服務。
“雙視野人”在過去和現在乃至將來所發揮的作用,我想都是一樣的,就是在幾種不同的文化間起到一個“橋梁”的作用。因為理解,所以寬容。假如是“單視野人”,往往會因為對外來文化缺乏了解而產生排斥心理。相反,隻有越了解他者的文化,反而就越能做到兼容並包、水乳交融。因此說,上海之於中國的意義,其開中國社會風氣之先的精神,便在於此。將來她要是還想繼續保持這一地位,不得不依靠“雙視野人”。另一方麵,如果中國的哪一座城市,也希望像上海一樣,成為時代之“風向標”的話,不是跟上海比經濟,而是要跟上海比“雙視野人”。
過去由於信息閉塞,“雙視野人”的形成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但是在今日,在互聯網如此發達,搜索信息如此便利的情況下,我相信無論你身在何處,都有能力成為一個“雙視野人”,問題的關鍵在於你想不想。許老師給考研諸君提出的建議“考研不如去留學”實際上也是在勸大家有機會到外麵去走一走、看一看,努力成為一個華麗的“雙視野人”。
■ 從大專直接升到碩士 ■
驥: 香港讀研究生有幾種方式,是通過考試還是申請?
許: 香港的碩士製度目前有兩種,一種叫MPhi,這種是正規的,寫論文的,有資助的。讀完MPhi就可以讀PhD,這種呢,學校裏一般都有一定的名額限製。但因為這個名額少,所以作為一個補救,近年來越來越多出現一種叫MA。MA沒有補助,是學校自己辦的,要上課的,通常讀完了就不讀博士。所以,其實香港現在是一種“雙軌製”。和內地不同的是,無論讀這兩種中的哪一種,都是不考試的,通過申請,根據你大學的成績、研究計劃、麵試時候的表現,來決定錄取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