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武景林和費福多兩個人趕到了北方的大城市~沈陽。肚子也餓了,也是真的熬壞了,饞的嗷嗷叫。不管前程如何,是賠是賺,是福是禍,反正是先吃一頓再說吧!尤其是那個費福多,隻見他不管不顧的一頭紮進一家飯店裏,就再也不肯出來了。在那個歲月裏頭,農民社員們是不能隨意飼養家畜的。豬隻能是伺養一頭,雞也不能超過七八隻,不然就是違反政策,走資本主義道路,要被割去資本主義尾巴的。這樣一來,弄的農副產品奇缺,物質供應異常的緊張。布匹,棉花,糧食,白酒,豬肉,雞蛋,糖,豆腐,粉條,就連火柴,等等這些物質都要憑票憑證購買的。幾乎所有的物質產品都要按人口配給,就像今天的北朝鮮。城裏的人每人每月還能發點什麼肉票蛋票的,農村的社員就是什麼都沒有了。如果自己不伺養豬雞,就別想吃到豬肉和雞蛋。來到飯店,別說費福多沒有錢,即使是有錢,其實也是吃不到什麼好東西的。主食是要糧票的,沒有糧票隻拿錢人家是不賣的。很少能看到帶肉的炒菜,一般都是素菜。倒是好歹能有點油腥,還比家裏的幾乎是白水煮菜好得多。一個月裏市民每人才供應三兩油呀,農民一滴沒有。誰能不饞呢?費福多站在飯店的屋裏,傻了眼,他沒有糧票。武景林身上也沒有,那糧票隻有城裏的市民才會有。怎麼辦呢?兩個人都餓得肚子咕咕叫。飯總是要吃的吧,武景林悄悄地靠近了一個麵目慈祥的老大娘,偷偷的問道:
“老,老大娘您,您好,有糧,糧票吧,賣給我們點,實在是太,太餓了,謝,謝謝你了啊。”老大娘看了看眼前的這兩個小夥子,除了口吃,倒是不像是壞人,就掏出了二斤糧票遞了過來,武景林千恩萬謝的給了好心大娘五角錢。他知道,這糧票的黑市價格是二角五分一斤。費福多看到有了糧票,頓時樂了。“還算辦了件人事。”他一邊嘟囔著,一邊衝到窗口,急匆匆地對服務員說道:“八個饅頭,兩盤帶肉的菜。”
“細糧票?拿細糧票來啊?”服務員說道。費福多呆了,他沒有細糧票。原來這糧票還有粗糧票,細糧票之分,像白米飯,饅頭一類的主食就必須要用細糧票來購買才行。
“沒,沒有。”
“沒有買什麼細糧,你買高粱米飯吧。”女服務員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就這樣,費福多不情願地買了四碗通紅的高粱米飯,再加上一盤炒土豆絲,還有一盤白菜炒肉。難得這一盤白菜炒肉啊!武景林,費福多,都很久沒有聞到那肉的香味了。這盤好菜端上了桌,二人急急忙忙伸出手中的筷子,這盤子裏的肉卻隻有可憐的兩片,一人夾了一片,再就沒有了。費福多把筷子伸到盤子底下翻動,還是沒有找到那肉片的影子。費福多望著飯店裏的服務員對武景林感歎地說:“哪也不如在飯店裏頭工作好啊!俗話說的好,三年大旱餓不死大師傅。”
武景林笑道:“看你饞,饞的,就羨慕人,人家在裏邊能吃到肉,肉唄,真就這點出,出息啊。”
費福多也不回話,隻是一個勁的趴飯吃菜。
當天下午,二人揣著一肚子的賺錢美夢,登上了開往大紅旗去的綠皮火車。費福多一身的黑棉襖黑棉褲,都是農村最原始的手工縫製的式樣,不用問就知道是他家裏自己做的,顯得土裏土氣,有點滑稽。棉襖的兩個衣袋都縫在了胳膊下的中縫上,由於怕凍手,他就把雙手插進衣袋裏,兩隻胳膊肘使勁的向後麵彎曲著,不然就不能將手插入衣袋了。這樣的奇特姿態再加上他那頂破棉帽子底下露出的一雙金魚一樣的眼珠子,還有那一副鬆弛的大嘴唇,那樣子實在是猥瑣可笑,讓人忍俊不住。
武景林個子比較小,屬於瘦小枯幹型。兩隻塌陷的眼睛加上尖鼻子,尖下巴,讓人看了覺得是維吾爾族人。王大久就曾經送了個“買買提~林”的綽號給他,可見他多麼像童話世界裏的阿門巴依。武景林說話結巴,但很風趣,總是能弄出不故意的幽默來,另人不禁開懷大笑。費福多則愚蠢無知,卻又極具幻想,盲目的自負自大。那武景林膽小自卑,沒有自信,神經質很強。這弟兄二人各具特色,各有千秋。上帝此時把他們兩個人組合在一起,讓他們倆共同去完成一件在當時來講類似於走私販私的大案,這不能不說是一幕人間的悲喜劇,不能不說是一種安排,一個上天的傑作。
傍晚的遼西走廊北風颼颼,在一望無際,無遮無攔的平原上,蕭蕭的冷風卷著殘雪在蒼穹裏肆虐,田野裏的村莊在暮色中更顯得蕭條而又蒼涼。
費福多和武景林兩人在黃昏時分下了火車,此刻正走在趕往大紅旗的縣道上。費福多背著個紙殼箱子急匆匆地走在頭裏,武景林挎著個園園的團筐跟在後麵,那副神情一看就是費福多的跟班無疑。至於這次行動各自都帶的什麼裝備,臨行前那是經過一番商議的,但是沒有達成共識。費福多主張都帶紙殼箱子,說這比筐好,因為筐讓人家一看就會想到裏麵裝的是雞蛋,太暴露了。武景林卻結結巴巴說:“紙殼箱子不,不好,雞,雞,雞蛋會破,破了就完,完了。”武景林越是著急就越是結巴。最後的結局是誰也說服不了誰,隻好是個拿個的。費福多就背了個紙殼箱子,武景林則蒯了個筐。這副打扮原本是村婦才有的,弄到了他們倆人的身上就顯得不倫不類,很是滑稽可笑了。
天剛剛黑下來了,剛好途經一個小鎮,費福多就說:“不走了,咱找個地方住下吧。”
“行,行,隻是沒,沒有介紹信。”武景林隨聲應和道。
“你不用管了,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費福多以教訓的口吻說道,儼然就是個首領了。
這是一個很小的鎮子,是公社的所在地,街上隻有一家旅社,門前剛剛點亮了一盞昏暗發黃的路燈,二人來到了小旅社的門口。
“同,同,同誌,請,請問……”
“一邊去吧,同了半天,還沒有同完,人家知道你說的啥?”還沒等武景林說完呢,費福多就上前一把把武景林推開了,這個場麵和動作讓接待室裏的女服務員樂的出了聲。
武景林很是尷尬,他急忙給自己圓場:“對,對,對不起,我,我……”因為他看到對方是一個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漂亮女知青。
“他是我內弟,就是小舅子。說話結巴,他是想問問你沒,沒有介紹信能,能住蓿不?”費福多一緊張竟然也結巴起來,他還沒有忘記取笑他的同伴一把。
“哈哈哈哈,兩個結巴……”女服務員看了看眼前這兩個人的模樣打扮,再聽聽他倆的語言特色,笑的就更加厲害了。
“行,行的。別人不行,你們倆行的,特殊照顧,照顧照顧你們姐夫小舅子。哈哈哈……‘’女服務員高興了。
“別聽他瞎,瞎扯,我,我不是他小,小舅子。”武景林望著漂亮的女服務員紅著臉說道。
可能是這可笑的場麵無形中幫了他們的幫吧,不然沒有介紹信是絕對不可能這樣順利的住宿的。
為了省錢,兩個人找了間大炕,也就是大通鋪。很便宜,一晚每人才五角錢。
大紅旗是遼西地區著名的大集,黑市,公市都混雜在一起,賣什麼的都有。國營商店裏看不到的東西,在這兒都有賣的。所以,這裏也就成了投機倒把分子上貨的源頭。當然,也就成了打擊長途販賣的最前沿。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慣行於其間的老販們都有自己的一套攻略。他們個個神出鬼沒,無孔不鑽,實在是讓市場管理的執法隊們防不勝防。這個小鎮僅距離大紅旗集市七八裏地,是小販大販們的集散地,更是打擊老販們的前哨陣地。
我們的這兩個初淌渾水,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交完了錢,就來到了後院的一間大房子裏。
那是一個極端的歲月,是一個特殊的年代。個人不允許做生意開公司,國營企業裏不招工,想做個臨時工都找不到,社會上根本就沒有"打工"這個詞。生產隊裏幹上一天,也就能掙到幾角錢,甚至是幾分錢。大批的人力資源無所事事,尤其是在農閑的冬季。最後,凡是有點賺錢想法的人,就隻能是有投機倒把,長途販賣這一條路可走了,所有不安分的人就都被逼到了這唯一的一條道路上來。所以,那時社會上很是盛行倒把販賣和打擊抓捕的風潮。
費福多和武景林進了這間大屋,一麵大炕真的好長啊!足有二十幾米。屋裏很髒亂,散發著渾濁混雜的難聞氣味。炕上早就坐著兩三夥的人了,都是農民打扮,有的在打牌賭博,有的在喝酒吹牛,還有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似乎在密謀著什麼陰謀。大家看到二人進來,有的輕蔑地撇撇嘴,就算打過了招呼,更多的人就當做是沒看見。
二人在炕上找了個空地,便和衣躺了下來。
大炕上冰涼,沒人燒火。費福多看著一屋子的人影晃動,人聲吵雜,根本沒法入睡。武景林也不敢睡,他怕自己睡著了,身上的雞蛋本錢被人給偷偷的翻了去,盡管他的錢藏在了內褲的小兜裏,那是他臨走前的夜裏自己偷偷縫上的。
倆人躺在炕上輾轉反側,炕的那一邊幾夥人吵吵鬧鬧的不得安寧。一夥壯年農民打扮的人還在喝著劣質的散白酒,兩盤見了底的小菜三個人還喝得津津有味,麵紅耳赤的嚷嚷著。兩個衣著不整的老漢圍坐在爐火前,邊嘮著家常,邊烤著棉鞋。大長炕另一端的盡頭,兩個常跑社會模樣的人坐在炕上低聲細語著,不時的私下裏四處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