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除了偶爾從窗戶外傳來遠處的狗叫和低沉的風聲外,萬籟俱寂。費福多和武景林剛剛入睡,朦朧中忽聽一聲門響,呼呼啦啦的闖入一夥背著大槍,肩上戴著紅袖章的人來,隻見他們個個橫眉立目,凶神惡煞。
為首的一個大聲的說道:“打擾大家了!對不起了,我們是市場聯防大隊的,例行公事,現在檢查。所有人都坐在炕上不要動,雙手抱頭!”這一聲斷喝,真好似晴空霹靂,那喝酒的也不喝了,爐子前的兩個老漢不知所措的站立起來,炕邊的那兩個江湖人士麵露慌張的把被子急忙扔在了兩個包裹上。早有一個聯防隊員手急眼快,上前一把奪過那包裹,打開一看,卻原來是兩大包黃煙。費福多,武景林的心裏頓時都明白了,這是兩個煙販子啊,沒想到在旅社裏翻了船!
“哼!原來是煙販子啊,起來,拿上你們的東西,跟我們走!”來人大聲喝道。
但見兩個煙販子六神無主,麵如土色,其中一個貌似有些方略,戰兢兢地走上前來,拱手一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這是我們買來,自己抽的……好兄弟,抬抬手,放,放……”
“放屁!誰自己能抽這麼多?用不用到你家鄉調查調查?”聲音剛落,另一個聲音厲聲問道:
“叫什麼名字?”
“黃,黃書郎。”
費福多和武景林都禁不住的同時樂了起來,那個人的遼中口音把個‘書’說成了個‘鼠’,結果聽起來直接就是‘黃鼠狼’了。滿屋子的都笑了起來,聯防隊員們也都在笑。
“別說是黃鼠狼了,你就是火狐狸今天也逃不過人民的法網!少囉嗦,拿起你們的黃煙,跟我們走!”
那個領頭的及時的止住了笑,嚴肅的說道。兩個倒黴蛋明知是逃不過去了,但還是不肯下地跟他們走,在炕裏磨磨撐撐。其餘的人都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東西可查。
“黃鼠狼,還有那個,快跟我們走,老子沒功夫陪你扯蛋。”幾個拿槍的隊員上得炕來,拖起兩個煙販子就走。‘黃鼠狼’不敢吭聲了,另一個卻順勢躺在炕上不肯動彈,嘴裏喃喃地嘟囔著:“我有病,不能走……”
“哪裏有病?”
“腳,腳疼……”
隻見一個滿臉橫肉的聯防隊員輪起槍托照著那人的屁股軋去,還沒等槍托落下挨到屁股,那人就立即跳起來下了炕,腳也不疼了,乖乖地拿起了那包黃煙,和‘黃鼠狼’一起,悻悻地跟著聯防隊員們走了。
費福多心裏一驚,看來真的是連查帶抓啊,自己以前想的太簡單了,幸虧還沒有賣上雞蛋,不然可就全完了。武景林哪裏見過這陣勢?隻嚇得他呆若木雞,半天才緩過神來,悄聲悄氣地問道:“福多,我們還去大紅旗嗎?”
“屁蛋,都走到這了,這點事就不去了?鬆包,看把你嚇的,就這點出息。”說完,用大手用力一抹鬆弛下來的大嘴,連口水一並收回到了嘴裏。一雙銅鈴似的金魚眼球滾動了幾下,注視著他的同夥,看得出他的膽量遠比他的下屬武景林要大得多。
費福多一向看不起膽小怕事的武景林,長得瘦小枯幹,尖嘴猴腮的還能成就什麼大事?他竟然嚇得想回去,不幹了,真的可笑!看自己多好,人高馬大,見多識廣。想到這裏,費福多不免洋洋自得起來。
武景林不願,也不敢直視費福多那突出的眼球,這雙眼球讓誰看了都會不舒服,不是自己膽小。相反,自己看重的正是他的膽大,主意正,有主見。不然怎麼會找他一同與自己來呢。如果不是自己沒有經驗,絕不會甘當他大眼珠子的下屬,聽任他的擺布。就說他的模樣吧,像個牛魔王,胸無點墨,又饞又懶的,還自以為是呢。一路上盡聽他的訓斥了。唉!還是忍忍吧,誰讓自己真的不能成事了呢。再說,明天一早就要到大紅旗的集市上了啊,在武景林看來,那裏仿佛就是陣地,就是戰場,這些對於從來沒有過販賣經曆的他來說,真的感到有些發怵害怕,就聽大眼珠子的吧,為了賺錢,認了。但這一次冒險行動的結局是什麼,他的心裏充滿了擔憂,一點底都沒有。
那天傍晚,狗爬犁拉走了張廣財之後,王大久就和李維翰二人在兵團裏二師23團看門人陳老伯的小木屋裏住了下來。當晚,陳老伯講了許多兵團裏的事,這讓王大久感到無端的進入兵團是不可能的了,再加上他們此刻唯一的關係,李維翰的爸爸已經離開這裏了,所以,就更不應該再對兵團抱有任何幻想。再說,眼下管事的人也都放假回家了,難道要在這裏等上兩個月不成?那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去向哪裏?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不成功即成仁,絕對不能無功而返!王大久的身上還揣著做為第二,第三方案聯係人的姓名和他們的聯係地址。走,繼續走,直到實現自己的目標為止。身上的錢已經不多了,在紅旗嶺給李大哥留下了一百元之後,王大久手裏的錢就所剩無幾了,他數了數,隻有二十元錢了。李維翰身上也還剩二十多元錢,加上他爸爸留給他的四十元,總共的家當加起來也就八十多元錢。但錢的因數絕不會成為阻擋他們前進的理由,王大久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就是這眼前的大雪封山封路才是他們當下的最大障礙。好在陳老伯說他有辦法送他們兩個下山,並一直能把他們送到有鐵路線的鶴崗火車站。
原來兵團裏每周都有一次給養卡車開往HG市裏,運送生活物質到兵團二師,陳老伯認識開車的司機,能送他們倆人去鶴崗。
陳老伯的小木屋溫暖如春,在等待生活卡車到來的那幾天裏,王大久和李維翰第一次渡過了至離家之後難得的幾天休閑時光。清晨,當第一縷晨曦穿透白樺林那冰清玉潔的風骨,照耀在木屋窗前的時候,王大久推開房門,但見漫山空新,銀裝素裹,彩徹區明,玉宇澄清。空氣中漂浮著晶瑩的雪花微粒,在霞光裏閃爍著七彩的斑斕,真個美麗無比。是的,江山如畫,生命美好。王大久依身欄杆,獨立寒霜,望穿林海,思緒滔滔……
昨夜,一場飛雪刷新了北國的大地。天亮了,曙光裏的地平線上,山舞銀蛇,冰砌蠟像,玉潔嬌嬈。一輛蒸汽機車冒著濃煙拖著一長列綠皮火車穿行在濤濤的林海裏。車廂裏木製的座椅上坐著剛剛醒來的王大久和李維翰。昨天中午,他們在鶴崗火車站與專程來為他們送行的陳老伯灑淚而別。今天,他們又踏上了新的征途。列車奔馳,車廂微微晃動,車輪發出咣咣的響聲。王大久的眼前,浮現出一個個和藹可親的熟悉身影……陳老伯,邊陲小鎮上的張廣財大哥,紅旗嶺上的李福貴兄弟……好人,親人們啊!原諒我們沒有一一的去與你們作別,冰封山河,積雪覆路,實難前往啊。倘若人生常在,但願日月同輝,大久為你們祈福了!哲學家康德曾經說過:“世上唯有兩種東西可以震撼人心,一個是我們頭上那浩瀚無盡的星空,另一個就是我們心底裏那份崇高的道德。”
人的情感是複雜的。但存於我們心底裏的那份良善,那份同情與悲憫之心,才是這個世界裏最寶貴的東西。
一條條冰封的河流從火車的窗外掠過,田野村莊都在眼前向後退去。多少年之後,每當王大久回憶起那一日的鶴崗——哈爾濱的雪國火車,才明白了那才是他們北疆之旅的真正開始!才是他們雪國火車生涯的真正開始。
王大久幼小的時候就對火車有著一種向往和衝動。童年的時光裏偶爾見到一列火車消失在遠處的大山盡頭,就會掀起他無盡的鄉愁,他稚嫩的心就會隨著遠去的列車飛向遠方……他多想也做上那列火車,奔向那個遙遠未知的世界啊。曾幾何時,在他童年的睡夢裏,他夢到了家鄉修築了鐵路,那奔向遙遠的火車就從他的家鄉門前駛過,帶走了他一顆充滿了好奇,夢幻,和漂泊的童心……再長大了一點後,他知道了沈陽比他的家鄉大得多,以為除了BJ就要數沈陽了。每當看到火車車廂上掛著的方向牌,上麵寫著沈陽——SH長春——昆明,等等方向,王大久就會產生一種坐上了火車去旅行的感覺。長大後,他才知道沈陽隻不過是這個世界裏的一個小小的工人村。
他想坐上火車去遠行,去流浪,去漂泊人生。那兩條惆悵的鐵軌,在無盡的原野裏一直向前延伸著,承載了他多少人生的憧憬,那讓人神往的車廂,又寄托了他多少遠行的夢幻。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為了,為了,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流——浪。
是的,為了心中的橄欖樹,王大久和李維翰登上了雪國列車,登上了逃亡列車。這一登就是整整的三十天的火車生涯啊!無知而又無奈,盲流而又盲目的北疆之征程就此開始了。
王大久和李維翰倆人的全部家當從返回鶴崗後就隻剩下了七十元了。這是他們的吃飯錢,救命錢啊!王大久打定主意,追尋理想的腳步不能停下!沒錢也要走,飯不能不吃,但車票絕對不能買!怎麼辦?逃票,扒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