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3)

巫香桂笑得更歡,她當是牡丹在逗她開心哩。

牡丹氣得要哭,說都是你,都是你做下那麼多惡事,我們才落得這個下場。你把一家人都連累了,你現在高興了吧?

這句話她似乎聽懂了,笑容很快就退了回去,而且她馬上就尿了。一股新鮮的尿臊味起來,紅杏對牡丹說,這回你給她換尿布吧。牡丹說,憑啥子?紅杏說,憑你是她家姑娘。牡丹說,我不是她姑娘,我沒她這個母。紅杏不再說什麼,自己到屋裏拿了塊幹尿布出來,去解巫香桂的褲子。牡丹賭氣往一邊站,連看都不想朝這邊看一眼。紅杏替巫香桂換著尿布,話卻是說給牡丹的。她說,你要是真不想認她,你現在就不該到這裏來。牡丹回頭瞪她,問她什麼意思。紅杏沒吭聲,她把從巫香桂褲子裏換下的濕尿布拿到院子裏去洗。牡丹氣呼呼跟著紅杏轉,紅杏從她身邊過的時候,她的鼻息都打到紅杏臉上去了,紅杏感到那氣息很燙。牡丹說,你憑啥子對我指指點點,我到哪裏去不到哪裏去關你哪樣事?紅杏突然也生氣了,她把濕尿布扔到水裏,濺了一地的水。她說,就憑我照顧你母這麼些年!她說,你以為還是解放前,我還是你家的丫頭啊?她說就還是解放前,我也是你堂嫂,不是你家丫頭!

牡丹給紅杏吼得發了傻,紅杏這麼怒發衝冠還真是罕見,但往往沉默得更久的爆發都更有威懾力量,牡丹不得不承認,紅杏的這些話讓她無言以對。

牡丹氣衝衝去洗盆裏的尿布,把水濺得到處都是。

巫香桂在屋裏嘿嘿笑,眼睛衝著紅杏使勁閃光,似乎她們是同謀,紅杏的勝利就是她的勝利。

做旁觀者的是白芍,她一直不參與有關巫香桂的任何言論,也不參與有關巫香桂的任何勞動。如果是在她還沒落水之前,她還因為心情舒暢而對巫香桂略施一點同情,現在根本不可能。她現在雖然同她們泡在一口鍋裏,但她依然把自己和她們有所區分:她是從船上掉下來的,她們(尤其巫香桂)則是一直就在水裏的。這一點區別能給她帶來希望,如果船還掉頭回來,或者她能追上船,就有可能會重新被拉上船去,即使隻有那麼一小點可能,也是希望。而巫香桂,是連這麼一點希望都沒有的。為了爭取這點兒希望,她得做出表現,得主動使區別更明顯,更容易被人發現。因此她不會給巫香桂換尿布,更不會給巫香桂洗澡,就連以前偶爾做過的諸如替巫香桂擦擦嘴角的口水這樣的小事也絕不再做。

不光如此,她還向王蟲告了牡丹的密。那天挨完鬥,白芍就故意在後麵磨蹭,被押著往回走的時候,她走在最後,找了個機會她就回頭悄聲對她身後的人說,我要找你們王隊長彙報重要情報。她被暫時留下,王蟲很快就過來了。

她要把嘴湊到王蟲的耳朵上去說,但當她把脖子伸到中途王蟲就把她打住了。王蟲很嚴肅。不是一個男人的嚴肅,而是一個“東方紅”戰鬥隊隊長的嚴肅。王蟲說,有話就這麼講,揭露反革命行為不用偷偷摸摸。

白芍隻好把脖子縮回來,自尊嚴重受損也顧不了了,如果她還有自尊的話。

她說,張瓦房跟牡丹劃清界限是假的,過了這一陣兒,他們還會恢複。

王蟲警覺地豎了一下耳朵,問,哪個說的?

白芍說,牡丹親口說的,說隻是為了應付你。

說完以後白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這兩句話可比說一輩子的話還累心。王蟲給了她時間不算太短的注目,末了還對她進行了表揚,如果那也算得上表揚的話。他說,跟我這些年總算沒白跟,還算有點兒覺悟。

也許正是這一小會兒的注目和這一句你硬是要把它當作表揚也還勉強過得去的話給了白芍無比的信心,第二天挨鬥的時候身邊多了個張瓦房,而且當天的批鬥會也主要以批鬥張瓦房為主,王蟲甚至在批鬥會上指出是她揭發的,這些都沒能使她感到羞愧和內疚。回到家後牡丹就拉著她扭打,她也能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地還擊。女人打架慣愛以抓對方的頭發為主,現在她們都沒有頭發,兩人扭了一會兒就泄了氣。牡丹一屁股坐地上哭,被白芍抓傷的臉滲著血珠兒,眼淚泡進去就很痛。她便一邊哭一邊罵白芍,極盡她之所能,把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都送給了白芍。白芍卻表現得相當大度,她也被牡丹抓破了臉,這會兒還挨著罵,但她沒哭,也沒回罵牡丹。她用鹽水洗著她臉上的傷,希望它們早些結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