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3 / 3)

她的揭發導致了張瓦房挨鬥,現在就是張瓦房說要真跟牡丹劃清界限也不行了,沒人相信他了。單就這一點,牡丹就恨得想弄死她。但白芍並不怕。白芍通過這件事情跟巫香桂和牡丹她們拉開了距離,這個距離意味她正在向著她的船靠近。

白芍以為,王蟲的爹給了她一個機會,他突然死了。說他突然死了,並不是說他暴病而死或者遭遇了什麼不幸,隻是他太不被人關注,尤其不被白芍關注,所以一聽說他死了,白芍就覺得突然。實際上他是壽終正寢,這是巫三爺說的。巫三爺是道士,我們花河誰家死了人他都要去做道場的。解放後,破除迷信,尤其要“破四舊”,道場就不用做了,但巫三爺仍然改不了哪家死了人就要去看看的習慣。

白芍雖然被攆出來了,但白芍還在同一個院子裏住著,因此白芍知道得比別的四鄰都早。白芍撕了一塊被單包在頭上充孝布,就過去了。剛走到門口白芍就開始號喪,爹啊老子啊的,但她被王蟲攔在了門外。

王蟲不光對她的光臨感到驚訝,對她頭上的孝布更是驚訝不已。

你這是搞哪樣?王蟲覺得有人在跟他開國際玩笑。

白芍說,爹死了,我來哭喪啊。

王蟲說,你清醒一點,哪個是你爹?

白芍說,我清醒得很,爹是爹,你是你,你不認我,我還要認爹呢。

王蟲嘎嘎幹笑,他說我見過不少不要臉的,可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

白芍也覺得自己不要臉,她的臉皮像給抹了辣椒水一樣火辣辣的,心裏頭咚咚狂跳,她不敢對視除了王蟲以外的任何一雙眼睛。但她需要堅持,這一會兒的臉上不光彩是為了能換回往後的長時間的臉上光彩。白芍跟王蟲換了一副臉皮,既然都不要臉了,她就得多一種爭取,她說,爹要上路,怎麼也得有個正孝哭喪吧,要不然,他老人家……

王蟲戛然切斷了她的話。王蟲說,我爹不要正孝哭喪也到得了閻王殿,你哪裏來的回哪裏去,別站在這兒擋道,好狗都不擋道哩。

白芍又換上別一副臉皮,說,我跟了爹這麼些年哩,你就讓我最後盡點兒孝道吧。

王蟲說,我爹不需要你盡孝道,你也沒這個資格。你來哭喪,不把我爹哭詐屍才怪。你走吧,要不我就叫人了。

白芍終於再沒臉皮換了,她來的時候也就準備了這幾套。低了眼,假裝抹著哭喪的淚,走了。身後有人說王蟲,人家一片孝心,就讓她哭哭有啥子嘛。王蟲哈哈幹笑,說,你們以為啊,她那是裝的,一個死不悔改的地主婆,啥陰謀玩不來?再說了,她一個地主婆來我家哭喪,那是想把我抹黑哩。

雖然走得灰溜溜,但白芍並沒有打算放棄。回到巫香桂這邊她依然戴著她自己準備的孝布,雖然巫香桂衝著她那孝布傻笑,王果也說她惡心,但她就是不拿下。我們花河的孝布有講究,講正孝、偏孝和普孝,正孝是死者的子女戴的,最長,得有足足五尺。白芍那塊孝布顯然不止五尺,頭上盤了兩圈,尾巴還拖到了地上。

王蟲沒讓爹老在家裏待著,上頭提倡一切紅白喜事從簡,他也樂得這樣,四鄰幫忙替他爹縫了老衣,割好棺材,又挖好了墓井,他就放兩掛鞭炮送爹上山了。白芍就等的是這個時候,大夥在鞭炮炸起的聲音和黃煙中抬著王蟲的爹出門來,她就“嗚哇哇”跟上了。王蟲沒有發現她。送爹去見閻王怎麼也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況且到了最後時分,王蟲也起了傷感,他畢竟從此就沒爹了。他跟在棺材後頭哭喪著臉,根本顧不及左右。而白芍,是跟在他身後的。按照嚴格的規矩,婆娘也該走在男人的身後,白芍即使在這種時候,也沒破了規矩。王蟲還有些親戚,親戚裏的女人們正在哭哭啼啼,表達最後的哀傷,因此王蟲也沒注意到白芍的哭聲。白芍就那麼順利地送完了喪。當眾人把他爹放進墳坑刨土掩上後,王蟲才發現了白芍,但那已經晚了。不過對於白芍來說,那個時間又恰到好處。白芍最終肯定是要讓王蟲發現的,否則她就白不要臉了。埋人的時候孝子都要在墓井前跪伏著,離開的時候白芍故意比別人起來晚一些。早先她是有意識地混在孝子當中,借別人來混淆王蟲的視聽,現在她又有意識地脫離出來,好讓王蟲發現自己。王蟲就真的發現了。不管這以後王蟲如何對待她,她都已經達到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