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迎春於是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巫香桂的監護人,當然也心安理得地耕作著巫香桂那份責任地,心安理得地住著巫香桂的房子。迎春對土地的熱情是無法言喻的,對房子的熱情也是無法言喻的。盡管自那以後李子打出了看她不慣的臉子,王果也換上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但她依然執著地侍弄著巫香桂和責任地,還有房子。對眼下和將來,她都充滿信心和熱情。李子雖是她親生的姑娘,但她這輩子得到李子的認同的機會可不多,如果不算她不懂事的那些時日,那就幾乎隻有她結婚以後的這段時日了。迎春知道那也是因為王蟲那段時間不來找她了,或許還因為她結婚了,對女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了。但這一回,迎春顯然又讓她瞧不起了。

李子以不參加巫香桂那塊責任地的勞動來表示自己對母親的不認可,當然,她也不會參與對巫香桂的照顧。以前,她不是那樣的,遇上巫香桂需要幫助又沒別人在身邊的時候,她會很樂意幫她的忙。現在,她覺得如果她還要幫巫香桂,那就要出現立場問題了。除了自己的態度,李子還要求王果也得有個態度,王果作為她的男人,她當然有權要求他跟她站在一邊。就像對土地沒有熱情一樣,王果對家務事也沒多大熱情。李子提出要求,他也就樂得給她個順心,也給自己個暢心。更何況,王果所站的角度,更應該是一個不能看好他丈母娘的角度。

這樣一來,照顧巫香桂的擔子就迎春一個人挑著。迎春自嘲,這是典型的自作自受。但她不會因為這個就對巫香桂馬虎了事,反而,因為巫香桂那份責任地和房子在她心中的重要,巫香桂也因此而在她心中占取了重要位置。她得對得起巫香桂,才對得起巫香桂的那份責任地和那兩間房子。她就是這麼想的。的確要累很多,但迎春卻對這種累抱著極大的熱情。偶爾思考起人生的時候,迎春從來都把自己跟土地和房子綁在一起的,就像魚偶爾思考自己的魚生的時候總離不開水。她覺得她的這一生,能稱得上人生高潮的就隻兩次,第一次是土改時,從王家分到了地,後來又分到了王家的房子。第二次就是這一次,生產隊又把地分到了她手上,而且她還贏得了巫香桂的地和她的房子。

但她沒有想到,被認為時日不多的巫香桂突然起變化了。有一天,她突然自己解開褲子把打濕了的尿布取了出來,並到院子裏找了一張幹淨的換上了。這件事情就發生在迎春的眼鼻子跟前,那時候她正準備去幫巫香桂換尿布,她等於把本該由迎春做的事情做了。迎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重新打開她的褲子往裏頭摸,摸到的確實是一塊幹爽的尿布。她把手從巫香桂的褲襠裏收回來,發現巫香桂正看著她壞笑。某一天,你發現自己上了別人的當的時候,你就會看到對方的臉上出現這樣的笑容。迎春不是一般地吃驚,她不可能相信巫香桂這麼些年都是在玩一種欺騙,她欺騙了所有人?

不相信不行,自那以後,巫香桂幹脆就不要尿布了,自己到廁所裏拉撒,還不會打髒了鞋或者褲子。更讓人吃驚的是,她有一天竟然想起了她的長煙鬥。我的長煙鬥呢?她問迎春。迎春一時想不起她的長煙鬥去了哪裏,顯得很傻。巫香桂的表情卻在她發傻的時候發生了變化,等迎春傻勁兒過去了,才發現她已經完全回到過去了——她那臉表情,是不折不扣的地主表情,一個優越者的表情,一個上等人的表情。

去替我找來,我要抽煙。她說。

迎春說,我不曉得它在哪裏。迎春感覺到她的心正在造反,正在聲討巫香桂的這種表情。

巫香桂看不見她的心,或者她根本就不打算看見她的心。巫香桂說,不曉得在哪裏,就不能去找?

迎春徹底給整傻了。要不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就是巫香桂給花河設了一個巨大的騙局!這兩種可能都同樣可怕,因此迎春從她身邊逃了,像逃避鬼一樣一路丟魂失魄,等逃到李子跟前的時候,她的三魂已經丟了兩魂,七魄也丟了六魄了。她在李子麵前尖嚎了一嗓門兒,那些被丟落在她身後的魂魄才追上了她,於是她們齊聲喊道:出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