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2 / 3)

飛災刀說得對,他不相信世間全是些不怕死的人。真正不要命不怕死的人,畢竟為數有限。

除非受到煎迫,在威迫利誘下身不由己;或者自以為是強者,自信必定可以成為勝家;或者為了某種理由,不得不接受殘酷的挑戰;可以說,世間絕大多數的人,都不願向死神挑戰。

好死不如惡活。死,畢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雖則每個人最後都會死。

慘烈的殺戮,嚇壞了不少自以為不怕死的英雄好漢。

恐怖的傳聞,像瘟疫般向江湖轟傳,聽到的人無不心驚膽跳,飛災刀四個字真成了瘟疫的代名詞。

他在一處河灣的深潭旁,開始搭建第四間樹棚。

其實,一個像他這樣的亡命,任何地方都可以作宿處,實在用不著辛辛苦苦砍樹枝建棚屋,必要時,爬上樹躺在橫枝上同樣可以睡覺。

或者,三兩天不眠不休,並不是困難的事。可知他之所以建樹棚,目的並不在於準備一處睡覺的地方。

日影西斜,好像沒有幾個不怕死的人找來了。

他所選的地勢,必定有良好的視界,有可以施展的格鬥空間,有進退容易的通道。這就是所謂地利,他必須為自己製造一切有利的優勢。

用幾束連枝帶的小樹編成門,掩住棚口。

現在,棚裏可以安頓了,從外麵看不到裏麵的景物,裏麵到底有些什麼玩意,必須進去才能發現了。

他滿意地拍掉手的碎屑,抬頭察看四周片刻,神光炯炯的大眼,煥發出陰森悍野的光芒。

到了河灣的草地上,他輕撫閑地吃草的烏錐。

“晚上,再給你弄麥豆來。”他像和老朋友談心,對動物,尤其是馬匹,他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八年烽火,近三千個日,他都是與馬匹在一度過的。這期間,他曾經親手埋藏了心愛的二十匹戰馬,可知戰鬥慘烈的程度。

這是-河的一條支流,河床寬僅七八丈,但在這一帶形成一處幾近直角的河灣,成為一座廣約五十畝的巨潭,水色略為混濁,不知到底有多深。

他建棚的地方在潭下遊,岸邊是白頭的蘆葦叢,和高僅兩丈左右的零星雜樹。

他往蘆葦叢瞥了一眼,誰也不會發現他在裏麵所安裝的防險小玩意。

鬼麵神勢力範圍在大江北岸,有許多水性高明的爪牙,派人從河灣接近突襲,這正是最理想的登陸點,全力一衝,就可以堵死這一麵的出入路線。

他回到棚前,再次察看四周片刻,掀門鑽入棚內,掩上門,不久便萬籟俱寂。

現在,前來襲擊的人,可以放心大膽接近了,保證可以把他堵死在樹棚內。

□□□□□□

東麵兩三裏外的小岡上,可以遠眺他建棚的河灣。

周小蕙在一株大樹下,從竹編的提籃內,取出一隻荷包,在草地上心無旁騖地攤開。是一包香噴噴的鹵雞,看色澤便知道一定相當可口。

她不再易容,回複本來麵目,但身上仍然穿了村婦裝,明眸皓齒的美麗麵龐,與衣裙不但不對稱,反而讓人一眼就看出破綻來。

擺妥幾包食物,籃又取出一隻酒葫蘆。

“你再不出來,恕不招待。”她扭頭向身後的樹叢嫣然一笑:“你來了片刻,曾經打算撲上來,沒錯吧?這次把我看成程貞?”

“你不像,小丫頭。”飛災刀排枝而出:“在半裏外我就看出是你,你一個黃毛丫頭,哪能與一個天生尤物的少婦比?”

“你喜歡尤物那一類人?比方說:江南三嬌。”她臉紅紅地問,連脖都紅了,不敢接觸那雙冷電四射,淩厲猛鷙的虎目。

“你的臉皮還真厚。”飛災刀淩厲的眼神消失了,在一旁坐下:“又是什麼陰謀詭計?”

“沒有陰謀,沒有詭計。”她又焦急又憤怒直瞪著獰笑的飛災刀:“我說過,我是你的朋友,你……你不要把所有的人都看成仇敵,我……”

“好了好了,要哭啦!”他笑笑:“咱門講好,隻要你不向我撒野,我們暫時休戰。”

“你……”

“你不要嘴硬。”他的語氣溫和了:“等你老爹和路莊主一到,就由不得你不撒野了。鬼麵神的窩裏出了大麻煩,他有失巢之虞,勢將十萬火急,帶了狐群狗黨往回趕,而河南的群雄,豈有平白放過反擊的機會?

這是稱雄道霸的英豪們必須做的事:利用時勢。所以,河南的人必定隨後湧到,你老爹可能比任何人都來得快。”

“這……”

“你不要否認,我對你們這類人了解甚深。鬼麵神北進,第一步便是封鎖南下的通路,逼你們的人退縮,受害最深的是你老爹的振武鏢局,斷了南下的鏢路,所以你老爹必定是主戰的急先鋒。”

“李兄,這是你造成的時勢,我爹會感謝你,周家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你不要打如意算盤,一廂情願的看法是十分危險的。”飛災刀不再多說,伸手去抓雞腿。

“不許用手抓!”她輕打那隻粗糙的手笑嗔:“我不要你學鬼影邪乞那一手。”

有筷,有碗,還替他斟上半碗酒,她真像一個可人的玩伴。

“我到村裏弄的菜,但願合你的胃口。”她羞笑:“我知道你遨遊遍天下……”

“不,該說是殺遍天下。”飛災刀糾正她的話,喝了一口酒,眼有痛苦的神情:“有時候千裏追逐,百裏急襲,手的斬馬刀不知換了多少把,砍在人體上不帶絲毫感情。喝過馬尿,吃過……”

“李兄……”她的聲音變得酸酸地,握住了舉碗的手,阻止飛災刀舉碗大口喝酒的舉動:“那都過去了,忘了它,人總得為未來而活……”

“還沒過去,小姑娘。”飛災刀眼的殺氣又煥發了:“我回家,我要過扛鋤頭養活自己的生活。結果,我必須重新揮刀才能活下去。”

“李兄……”

“我爹教我讀聖賢書,要明白立身之道,懂仁與義的道理;家先師教我,天地有容,交溶其。而我……我是個不肖的兒,叛逆的門徒!不談這些,煩人。你看,那些是什麼人?”

透過枝的空隙,兩三裏外下麵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建樹棚的地方,有不少盛裝的男女。

“誰敢動我的烏錐,我要他付出無數的生命來抵償。”飛災刀凶狠地說。

兩個盛裝的女郎,在用草逗弄烏錐,好像玩得很起勁。

“她們不會傷害牲口。”她溫和地說:“奇怪!哪兒來的一大群盛裝男女?”

“碧落宮的人。”飛災刀肯定地說。

“咦!他們……”

“他們是鬼麵神請來對付你們的人。”

“怎麼可能?碧落宮不是用名利所能請得動的……”

“事實俱在。”

“看舉動,好像沒帶敵意呢!”她眼有古怪的表情:“好像是來遊山玩水的,她們甚至不曾有人走近你的樹棚。”

“他們比黃泉殿的人慎重,也沒有鬼麵神的人冒失,知道這座樹棚是誘阱,我不會在裏麵。三次大殺戮之後,她們該已猜出我會改弦易轍虛實並用了。喂!你不吃?”

“聽說,碧落宮的姑娘們都很美。”

“不錯,那個什麼西門小宮主真美。”飛災刀毫無機心地說:“好像還相當講理,並沒有傳聞那麼令人討厭。如果她們居然也出麵找我,那將是十分不幸的事。喂!你的烹飪手藝不錯。”

“我的女紅也不弱呢!”她得意地說。

“比動劍強?”

“李兄,我不想談劍。”她幽幽地說。

“三個人談書……”

“不見得。”她笑了:“開封府學舍裏那些生員,包括家兄在內,三個人在一起,決不談書。”

“談什麼?”飛災刀也笑了。

“談風花雪月。”

“風花雪月也是學問呀!小姑娘,你俗。這世間,百分之十的人,不懂什麼叫風花雪月呢!”

“你懂嗎?”她睥睨著怪腔怪調的飛災刀:“是不是所有的英雄好漢,都是動不動就你刀我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

“那該去問那些英雄好漢,或者去問你老爹與路莊主。你出來闖道多久了?”

“一年。”她顯得有點情緒低落,顯然飛災刀這個鐵漢刀客,不願和她談殺戮以外的事:“其實沒有什麼好闖的,隻是帶了兩個侍女,在各地看看走走,偶或管管閑事,如此而已。”

“嗬嗬!武林俠女滋味如何?”飛災笑問。

“不要挖苦我了,李兄。”她苦笑:“俠不是說說就算的,如果我是俠,我會……”

“你會怎樣?”

“我會指著路莊主的鼻,聲色俱厲地指責他錯了,他必須……”

“他必須讓我在他的藏劍山莊放上一把火。”飛災刀眼殺氣又湧:“我不會以任何藉口毀別人的家。比方說,我決不會在藍家大院放火。

但藏劍山莊例外,因為他們火燒了我的家園。

哦!上次路莊主請來對付我的、陰煞潛能奇功火候不差、具有五毒陰風邪毒絕技的人,到底是何來路?”

“李兄,我不知道路老伯到底請來了些什麼人……”

“抱歉,小姑娘,我不該向你打聽的……”

“你一定要叫我小姑娘嗎?”她惱了,可不管什麼路莊主的事和人。

“你本來就是一個小姑娘。嗬嗬!你再不吃,我可要把酒菜吃光啦!”飛災刀神態輕鬆,似乎反應遲鈍。

“本來就是特地為你準備的。我知道你很了不起,我一到此地,你就發現我了,是嗎?”

“我隻知道這處岡頂有人潛伏,不知道是你。”

“以為是程貞?”

“有此可能。”

“她本來是你的仇敵,你卻關心她……”

“南毒撤離河南,承認錯誤,對我給足了麵,我和他程家的恩怨已經過去了。目前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險惡,我希望能替她盡一分心力。

你跟蹤她,必須特別小心,你的劍術和輕功比她強,但她的毒你防不勝防,連我都曾經栽在她手上呢!”

“謝謝你的關心。”她大感欣慰,隻感到芳心怦然,這不啻向她表示,程貞在飛災刀的心目,份量沒有她重,這才是她急切需要知道的事。

第一次與飛災刀見麵,印象便極為強烈。

以後每一次碰頭,就加深一分震撼。

她內心深處,引起了洶湧的情濤,心扉一點點逐漸張開,以驚惶、無措、難以言宣的少女情懷,接納這位神秘,驃悍、刀下無情的風塵鐵漢。

飛災刀一直就漠視她的存在,甚至一直把她當成敵人,令她感到懊喪與失望,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今天,飛災刀居然給予她期待已久的關切,她興漸得將懊喪與失望拋到霄雲外去了,幸好她沒忘了少女的矜持,不然真會跳起來。

“不要放在心上,我不說你也知道。”飛災刀卻不知道她內心的波瀾,似乎覺得她的神情很好笑:“你臉紅到脖上了,我不是說你不如程貞……”

“不和你說啦!”她借斟酒掩飾自己的窘態:“少喝一點,我不喜歡酒鬼。”

“三份酒是英雄,喝到五分就是狗熊了。”他大笑:“嗬嗬!我如果喝醉,有人要叩謝神靈賜給他好機會了,喝醉酒的人是很容易對付的。哦!我知道你敢留在德安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