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太陽把整個漁市口烤得臊臭臊臭。
那些賣水貨的人,三個五個在太陽傘下摔牌。
“周旺根電話。”
市場東頭電話亭裏那個老太,伸出頭喊了一聲,又連忙把頭縮了回去。
一會,電話裏的女人就說起話來:“請你再叫一下,好嗎?我有急事要找小周一下,對不起。”
那個看電話的老太又伸出頭來大叫:“周旺根,電話!”
周旺根在對門小飯館裏吃了碗拌麵,剛躺下,涼。聽見喊,極不情願地爬起來,趿上那雙黑黑的黃拖鞋,從太陽光下邊“撲,撲,”撲起一路灰塵,過來接電話。
這幾天,周旺根非常害怕接電話。打給他的電話,十有八九沒別的事,要錢。春節前,他從浙江那邊進的二十噸冰帶魚,在路上整整走了三個月。等運到新疆,冰也化了,魚也臭了,不但沒能賣錢,還被環衛處罰了兩千塊環保費。
周旺根沒精打采地抓起電話:“喂……”
“小周,周先生嗎?”
誰這麼客氣?還叫先生?臭賣魚的,也有人叫先生?周旺根聽出來了,不是浙江那邊要帶魚錢的,是一個女人。他將手裏的煙,在櫃台上磨滅,雙手抱著話筒:“喂,你誰?”
那邊女人不慌不忙,嗲起聲說:“哎呀!你的電話讓我好難打呀!我今晚請你吃飯,你一定要來的。”
還有人請我吃飯?地球倒過來轉啦?肯定是那些無聊的小姐。周旺根說:“好了好了小姐!你找別人去,我沒錢,也沒那勁。”
那邊女人馬上說:“哎呀周先生,你拿我當什麼人了?那天幫了我的忙,我想找個機會好好謝謝你嘛,怎麼說這個話你?”
“幫忙?我幫過你什麼忙?”
“你忘了?那天,在天雲廣場前……”
這倒使周旺根想起來了——原來是她,那個戴瑪瑙眼鏡的女人。
那天,周旺根路過天雲廣場,發現前麵幾個小夥跟在一個戴瑪瑙眼鏡女士後邊竊笑。他仔細往前一看,那女士的半步裙,後邊拉鏈開了道縫,每往前走一步,都能影影地看到裏邊的二股溝。
沒走幾步,戴瑪瑙眼鏡女士就覺察出來,回過頭來,用手一摸,臉就紅了。站住,連忙用手包捂住後邊。四處張望,想找個什麼辦法救急一下。
這時,不知周旺根出於什麼心態,順手把披在肩上的夾克衫,往她身上一披,正好遮住那個開了縫的拉鏈。說:“走吧小姐。”
戴瑪瑙眼鏡女人很感激,轉過身,小聲說:“謝謝你先生!”
周旺根看了她一眼,這麼漂亮!站住,咽了咽。轉身要走。
戴瑪瑙眼鏡女人說:“哎先生,你的衣服。”
周旺根說:“沒關係,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嘛,這有什麼?披到家,扔了行了。”
戴瑪瑙眼鏡女人說:“那怎麼行?嗯,麻煩你陪我到商場裏再買一件,我到更衣室換上,就把這衣服還給你好嗎?太謝謝你了!”
周旺根回頭看看,覺得她是真心的。就遠遠地跟她進了百貨大樓。
買好衣服,周旺根要走。戴瑪瑙眼鏡女人又叫周旺根給她留下電話。周旺根沒有自己的電話,就留了漁市口這個公用電話。
戴瑪瑙眼鏡女人在電話裏約旺根,晚上到新東大酒店。一定要去。
周旺根本想不去。不知這個女人為什麼要請他吃飯?她到底什麼人?我一個窮賣魚的,她那麼漂亮,那麼有錢,會真的請我吃飯?周旺根思考再三,決定去。去再看一眼這麼漂亮的城裏女人。
周旺根洗洗臉,洗洗手,刮了刮胡子,脫下腥臭腥臭的濕衣服,叫了輛出租車,準時來到新東大酒店。
剛下車,他身邊就停下一輛乳白色的尼桑。司機小夥下了車,輕輕打開車門,用手擋著車門頭。車裏走出一位女士,黑色皮夾克,米色卡斯短裙,運動頭,瑪瑙眼鏡。下了車,手一揮,叫司機十二點來接。
戴瑪瑙眼鏡女人轉過身,看見周旺根,連忙摘下眼鏡,喊:“周先生你來了?好準時呀!”
戴瑪瑙眼鏡女人這等氣派!周旺根馬上覺得底氣嚴重不足。想回避也來不及了。隻好振著起來,說:“剛到。你真客氣,那麼一點小事,都好幾天了,還記著。”
戴瑪瑙眼鏡女人顯得十分興奮,走過來,拉著周旺根的手,說:“中國有一句古話,‘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嘛。”
進到大廳門裏,兩個身穿紅色店服的迎賓小夥,很禮貌地把他們往裏邊帶。
戴瑪瑙眼鏡女人小聲告訴紅衣小夥,開個最好的包廂。
二樓有四個一等大包廂,分別以中國曆史上四大美人命名。左側兩個,一個名叫“西施浣紗”,另一個名叫“貂嬋戲卓”。右側兩個,一個名叫“昭君別塞”,另一個名叫“貴妃醉酒”。兩個紅衣小夥,把客人帶至垂著水晶門簾的“貴妃醉酒”包廂門前,說這是新東目前最好的包廂。
坐定後,戴瑪瑙眼鏡女人接過小姐遞上來的厚厚的菜譜本,看了看,告訴小姐,不用一樣一樣點了,按三千的標準給辦。
周旺根這輩子也沒進過這樣豪華大酒店,殊不知在這個小小的邊城,竟有這麼個吃飯的大地方!吃一頓飯要三千塊!我們這些賣魚的,天天跟魚打架,一年才賺幾個錢?這一頓就吃掉三千!……
周旺根眼也不眨,望著藍色的小姐們,川流不息,一趟一趟往桌上送菜。菜做得很講究,上麵有插著花的,有飛著鳥的,甚至,還有山有水,就跟一盤盤盤雕似的。他不知道,這究竟是端上來吃的,還是留著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