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終於可以看女兒了
金鳳望著砂鍋裏翻騰的乳白色湯汁,蒸汽在抽油煙機下扭曲成一片霧簾。鍋裏的蛇骨、貓肉和中藥在沸水中沉浮,散發出刺鼻的腥味,混雜著淡淡的藥香。她用漏勺撈起一片蛇骨,細密的刺似乎紮在心上,帶來每天思念女兒的疼痛。
“叮”的一聲,壁鍾敲響七下,趙忠信的鱷魚皮鞋聲從二樓蔓延下來,每一步都像踩在她脊梁骨上。金鳳迅速擦幹手,砂鍋蓋掀起的瞬間,腥氣混著中藥味衝上鼻腔。這是第七天做龍虎鬥,自從上周趙忠信在酒局上聽說這道粵菜滋補,她的噩夢就再沒停過。
廚房窗外飄來保安哼的小調,沙啞的《愛拚才會贏》被夜風撕成碎片。三天前她就是在那個窗台下遞出兩包芙蓉王,保安老王接過煙時,指甲縫裏的血漬還沒擦淨。
“大姐放心,這種髒活我們幹慣了。”他說這話時,腳邊的麻袋突然劇烈扭動,發出淒厲的貓叫。
金鳳的心猛地一顫,仿佛那貓的哀嚎,仿佛是女兒的啼哭。她想起二十二年前的那個雪夜,老於書房裏的暖爐也是這樣騰起白汽。那時他教她握毛筆,硯台裏的墨汁被熱氣蒸得發亮。他說“鳳”字最後一筆要像鳳凰尾羽般上揚,可她總把頓筆寫得像把生鏽的鎖。
趙忠信落座時,金鳳正用絨布擦拭銀湯匙。這是他的怪癖,所有餐具必須擦得能照見人影。她看見湯匙曲麵映出自己發青的眼圈,兩個月前在娛樂城那個曖昧的包廂裏,台灣商人就是對著這樣的倒影說:“你眼裏有團火,遲早要把自己燒成灰。”
“報紙。”趙忠信沒碰湯碗,先伸出手。金鳳急忙把熨好的《南方日報》遞上,看見頭版頭條寫著“加拿大奶粉進口新規”,鉛字在她指尖微微發燙。上周替他整理行李箱時,夾層裏那些印著楓葉標誌的報關單,摸起來比女兒當年的尿布還柔軟。
她舀起了一碗湯,白汽打著旋兒升騰,金鳳的睫毛上凝了一層水霧。她盯著那團霧氣,恍惚間像是看見了二十三年前冰河上的裂口——父親的手攥著她的腳踝,河水嗆進喉嚨的腥冷,與此刻湯中翻湧的蛇肉腥氣竟如出一轍。
“趙先生,湯好了。”她將白瓷碗放在紅木桌沿,手指縮得極快,像是怕被碗沿燙著。
趙忠信放下報紙,金邊眼鏡滑到鼻梁中段。他舀湯的動作帶著南方商人特有的矜持,勺底輕刮過碗壁,發出細瓷相撞的脆響。金鳳數著那聲響,一聲,兩聲,直到第七聲,男人喉結滾動的聲音混著歎息落下:“鮮。”
這個字像根銀針,輕輕挑破了她緊繃的脊背。金鳳垂眼盯著波斯地毯上糾纏的藤蔓花紋,想起三天前保安室窗台上那兩包皺巴巴的芙蓉王。穿藏藍製服的男人接過煙時,食指在她掌心多停留了半秒,那點溫度此刻突然灼燒起來——原來人的記憶比砂鍋更擅於文火慢燉。
“加拿大奶粉不錯……”趙忠信忽然開口,金鳳猛地抬頭,正撞見他摘下眼鏡擦拭。沒了鏡片遮擋,他眼角的細紋裏藏著某種她看不懂的暗流,“這次去溫哥華,要見幾個客戶。”
“什麼時候回來?”金鳳小心翼翼地問。
“三五天說不定。”
她突然有了希望:“你不在家,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去看看我的女兒?”
“我還沒有回台灣看女兒呢。”在粉色的房間裏,男人也是這麼說的。
可是當晚聽女人說,她女兒是遺腹子,滿月那天被人偷走了。5年多沒有見到。不知道現在長成什麼樣子?就是為了尋找女兒才被人出賣流落風塵的,情願死也要找到女兒……
眼前是女人絕美的麵容。趙忠信動心了,與金鳳達成協議,救她出火坑,但他在大陸期間她要侍候他。除了夜晚,白天還要學粵菜,滿足他的上下口,包括做龍虎鬥的藥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