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中國的禮儀習俗(2 / 3)

在這一事件中客人犯了兩個禮節性的錯誤。而在西方人看來,那都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一樁,但是按照中國人的觀點看來卻不得了。首先,當主人遞給客人茶杯時,他應當站起來接受;其次(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管當時客人的嗓子眼裏幹得冒火還是冒煙,他都不應當動那杯茶,除非主人再三催促他開始用茶,並且給他做出示範帶頭先喝。客人還應當明白,在中國,每當主人再三勸茶之時,那便是客人應當知趣地趕緊起身告辭之時。如果那位美國紳士與主人是同一個官階或者高高在上,那麼作為客人他可以想怎麼喝就怎麼喝,不受任何限製和拘束;但實際上他的官階比主人要低得多。那麼按照中國的禮俗,客人就隻好老老實實地看主人的臉色而行事。當主人認為不應當再使談話繼續下去時,他就端著茶杯以示不耐煩。

看來,那位美國紳士以前並沒有拜見過中國官員,而那位中國官員在此之前也還從沒有見過外國人的模樣。於是,他隻好按照中國人的眼光,去仔細觀察美國客的一舉一動,以判斷他是否是一位有修養的紳士。通過客人飲茶的舉動,官員便斷定對方不是什麼謙謙君子。結果,美國客人成了不受歡迎的人,對主人的拜訪也就成了無理取鬧、無稽之談。

中國社會的各個階層,無論是高官厚爵還是平民百姓,都異常重視諸如上述之類細微繁瑣的禮節。雖然中國人認為這些細微的禮節是個人品行修養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我們對此觀點不可能有過高的評價。但是一個人如果想與這些東方人處好關係,同時他又希望與他們做重大交易的話,那麼他就不要輕易忽視這些禮節,因為那將是非常不明智的。中國人在判斷一個人的道德品質時,顯然就是根據那些瑣細而無關緊要的禮節標準。這些標準就像這個民族的曆史一樣綿長,就像高山大河一樣永恒,世世代代、子子孫孫地傳衍著。我們對此可加以諷刺和嘲笑,因為其中確實有許多內容都是枯燥乏味和異常荒唐的。但它們就是那樣存在著,已經變成了這個民族遺傳基因的一部分。任何人如果希望同中國人建立良好的關係,並試圖同他們一起成功地開拓某項事業的話,他就必須遵守和尊重他們的禮俗。當然,對於其中使人降低身份喪失尊嚴的內容還是應當區別對待。對那些由於忽視或者故意在存心違反禮節的行為所造成的種種惡果,我們可以寫出一本專著介紹給讀者。正如我們以上論述,中國人特別重視同級與同級之間、上級與下級之間的道德禮節規範,而外國人往往在這一方麵出差錯。

有一次我派遣使館的一名工作人員到清朝內地的某個省城,會同那裏的巡撫處理一件公務。這位紳士很自豪地擁有一座墨西哥出產的馬鞍,其上花裏胡哨地點綴著無數的物件。如果將此鞍配在一匹身材高大的馬的背上,那或許是很為壯觀,既威武又漂亮。但這位紳士騎的是一匹中國產的馬,身材很矮小。將鞍子放到其背上之後,我們隻能看到那個可憐動物的頭部和尾巴還露在外麵。然後,他又蹬上帶有馬刺的墨西哥長靴,戴上闊邊帽,手持一條學生的鞭子,就這樣,他代表美利堅合眾國政府踏上了生路。一路上,所有的狗都尾追其後,叫個不停;所有的中國人也都異常驚懼地用癡迷的眼光盯著這位不速之客,以為動物界又出現了一個新的變種。經過一周風塵仆仆的連續奔波,紳士以異常神速的速度——其神速的程度簡直無法形容,以至於我們隻好理解為他是想盡快把事情了結。沒有洗刷一下,他便帶著滿身的塵土和勞頓,一下躍上馬背,沿著鋪設平整的街道趺跌撞撞地奔向巡撫衙門。到了那裏,他胡亂地把馬拴在附近的一根柱子上,然後用鞭子的柄砰砰地敲擊那威嚴莊重的大門。聞聲開門的高貴仆人立時嚇了一跳,驚異得瞠目結舌。紳士把自己的名片一把塞進仆人的手裏,請他進去通報。結果,巡撫拒絕接見。但是回話說,可以給紳士提供與其他官員交涉那些事情的機會,然而紳士對此又表示難以接受。這樣他在省城整整等待了一周之後,還是毫無結果,不得不打點行裝再踏上歸程。在歸途中的某座城市,他曾一度受到人們的圍攻和騷擾。顯然,由於這位紳士不合禮儀的舉動,使他肩負的那項使命變得複雜化。在此後的三年裏,它一直被拋過去又踢回來,令人費心勞神,傷透了腦筋。但這一事情的最後結局我想還是應該向讀者交待清楚,以便善始善終;同時,也是為了說明認真遵守中國禮規習俗的重要意義。事情過了三年之後,我肩負著如上所述的同一使命來到了那同一座省城。還是同一位巡撫,但他對我的接待卻異常客氣和友好。我們在第一次會談的時候,便將問題圓滿地解決了。前一位領事代表如果對中國的禮儀稍微放尊重一些的話,那麼他同樣也能夠把事情辦好。我與前者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所不同的是各自的處事方式。

無論何時,在中國,當兩個熟人騎在馬上相遇,或者坐著馬車相逢,或者乘著轎子邂逅時,每個人都應當從他所乘坐的交通工具上下來,向對方打招呼。在此情況下,每人都必須爭取先站到地上,懇切地要求對方不必屈尊,但對方總是還要下來。寒暄問候一通之後,雙方必須再爭執一番,讓對方先走。他們在做這一切時,總是那樣執著、那樣殷切,那樣坦誠真摯。然而事實卻都隻不過是一套煩瑣空洞的逢場作戲而已。對於誰應當首先下馬下車或者落轎,雙方心裏都清楚得很,明白得很。如果有人架不住朋友的再三懇求,在該下的時候不下,或者在不該走的時候先走,讓實際上比自己年長許多的朋友或者地位比自己高許多的朋友站在街上送自己,那樣的話,他就來了麻煩事:朋友們不再認可他,他將失去他們的信任。而他作為紳士的聲譽,從此也將黃鶴一去不複返。

然而,在那些素有修養的中國人中間,卻存在著更多人類的天性。他們在從來不公開忽視或者違反枯燥乏味、囉哩囉嗦的繁文縟節的同時,總是想方設法對此采取回避的態度。其直接結果,便是那些從來不用雙腳走路的紳士們,在大街上永遠不願看見他們的朋友。如果坐在車上或轎子裏,簾子總是嚴嚴地拉上的。如果騎在馬上,他們通常看著別處。我認識一位中國官員,在我們見麵時他以最禮貌的方式向我鞠躬。與此同時,沒有注意到他的一位東方朋友和同事。那個人他40年來幾乎每天都見到。他們是好朋友,但是當他以外國人的方式向我打招呼時,他也受到另一個更加辛苦煩瑣的禮儀方式的製約。由此產生了他對我們的區別對待。他寧願以西方最恭敬的方式向美國使節打招呼,也不願意用中國的禮節向路遇的老友問候。

幾個人同時進門或者出門時,坐落時也有一套同樣乏味荒謬的規矩要遵守。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它是由他們不同的級別決定的),知道誰應該先進或者先出,誰應該坐在更高的位子上,誰應該先入席先離席。每個人都明白規矩,任何偏差都是不允許的。但是每個人都向後退讓別人先行。友好的爭吵要在全體落座前持續幾分鍾。如果中國遇到緊急的事情,這些虛偽的爭奪所造成損失有可能是相當嚴重的。就拿去中國總理衙門為例。一次我去那裏和大臣們談話。我去時,兩個人在並且接待了我。我們在門口推讓了半天,才以合適的順序進去。在談判桌旁又推讓了半天,才入座。在談話中,另外五個大臣也一個挨一個地進來。每當一個到來時,已經在座的人就要急急忙忙地出去迎接,推讓一番,爭著坐最低的位子。這場鬧劇花了不少時間。在兩個小時內,人們的座位換了五次。

中國人的虛情假意是禮節要求的結果。簡單坦率地說“不”是最不禮貌的。任何拒絕和否定都要緩和到用一個感到抱歉的無能為力語言表達出來。沒有人表現出拒絕給予幫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過磨煉的、悲傷的感情。這種悲傷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想象的情況就會使它變得完全不可能。這種逃避的方式經過數世紀的訓練,使得中國人在製造借口方麵無人能及。人們為了掩飾不受歡迎的真相,而編造故事,但是確實很少有人被抓住。

同樣的,人們也避免談論讓人不愉快的話題。人們委婉地談論就是不直入話題。中國人很少故意說出不禮貌的或者冒犯的話。如果他不滿意,他也不直接說。而是讓對方推測出他的不滿意,找出原因。而他就在聽一些故事,編造這些故事也是出於相同的目的。其實說出事實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但是人們總是選擇更令人愉快的方式。如果一位中國仆人對他的工作或者薪水不滿意,他從不抱怨。那樣太粗魯。但是他會立刻在想象中,殺了他的父親或是讓他的兄弟病倒在床上,然後宣布這個悲傷的消息作為離職的理由。如果他的主人是一位外國人,對東方人的方式不甚精通的話,那麼他很可能對仆人的話信以為真,對仆人的遭遇深表同情和慰問。仆人在厭惡和憤恨之餘,他也許真的會一走了之。於是,主人便失去了一位寶貴的仆人;但是,如果這位外國人早就熟悉了中國人喜歡拐彎抹角的做事習慣,那麼除對仆人所講的不幸表示遺憾之外,他會立即向另外的雇員了解清楚,這位仆人真正的問題在哪裏。然後,再根據具體情況酌情處理。一般來講,他會假戲真做,裝作不知的樣子,任憑仆人去“悲痛哀傷”。因為,如果他把事情戳穿了,說白了,那就會使仆人丟麵子,顯得他極不光彩。那樣,即使主人送給金山銀海他也不會動心,他會堅決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