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中國的財政體係(1 / 3)

中國缺乏一套嚴密完整的財政金融製度。其現存的一套體製有著嚴重的缺陷,潛伏著內在的危機。就其政府的稅收而言,漏洞百出。對百姓任意敲詐勒索、強取豪奪的循私舞弊等現象屢見不鮮。我們可以很有把握地說,任何稅收都不是嚴格按照法律規定的標準收取,然後全部上交國庫。納稅人的負擔總是要超出規定的數額。多餘的部分全部流進官吏們的私囊,皇帝本人是得不到的。

在中國,一兩純銀組成一個貨幣單位,銅錢和紙幣是通行的輔助貨幣。在對外貿易活躍和發達的地區,墨西哥銀元也廣為流行。但是,這種銀元毫無例外都是按重量計價。而且,它們不遠萬裏來到中國之後,大部分很快就被投進了熔爐之中,經過重新精煉後,再鑄成銀錠在市麵上流通。無論就其重量還是成色而言,墨西哥銀元都被公認為是世界上標準的通用貨幣,它之所以在中國受到如此荒唐的冷遇,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麵的。

中國的生意人在辨別本國銀錠的成色方麵有一雙異常犀利的眼睛。墨西哥鑄的銀元與中國的銀錠相比很不相同,它沒有中國商人所習慣辨認的那些符號和線紋。雖然它們自己並不能說明,但中國商人總是模模糊糊、疑神疑鬼地相信,類似墨西哥鑄銀那樣的外國貨幣是用一定比例的合金鑄成的。因此,他們寧願把這些東西搗騰成為自己所喜聞樂見的原始形式。這樣的話,隻要瞄一眼,他們立刻就能夠判斷出其真正的價值如何。除純色的銀錠之外,中國政府從來都沒有接受、認可或者支付其他任何形式的貨幣。

南方沿海的港口城市是墨西哥和西班牙銀元最初流入中國的地區。本來,這些銀元的流入是為了向當地居民證明,它們所代表的貨幣是堅挺可靠的。然而最終的結果卻很不妙:它們或遲或早都被無一例外地投進了重新鑄煉的熔爐。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在於這些沿海城市形成了一個風俗:當地的錢莊和銀號總要把它們所經手的所有銀元打上自己的商號印記,以作為負責定額兌換的信用標誌。於是,這種做法陳陳相因,家家效仿,每家商號都在經手的銀元上麵打一個信用記號,如此重重疊疊、反反複複,一塊銀元很快就變得千瘡百孔,麵目全非,難以辨認。它們在顯然不能按塊計算以後,還可以憑重量流通一段時間,而下一步等等它們的最終命運,便是進熔爐。

數年之前,一位很有名氣的美國女士在廣東遊曆時,希望憑銀票要求當地的錢莊取500元的墨西哥鷹洋,以作購物之用。但是錢莊老板向她建議,最好不要帶著錢去做現金交易。她可以給每位商人出具一份自己的購物證明,然後錢莊老板再從賬戶上扣除她的全部花費。夫人拒絕了這一建議,還是願意自己帶上錢去買東西。於是錢莊老板按照要求,從一個麻袋中倒出夫人所需銀元的數目,讓她自己核實一下是否有誤。擺在麵前的墨西哥銀元無異於一堆廢銅爛鐵:其中沒有一塊能夠稱得上是完整的銀元,其價值也隻能按照實際重量計算。然而,據說那還是在廣東所能夠得到的“最完好的墨西哥銀元”。

清朝中央政府有自己的一套關於銀子成色的通行標準。符合這一標準的銀子叫做“庫平銀”。政府按照這一標準收取一切進項並用於一切支出。這一標準規定銀子的成色是98%。但是它對於民間的所有交易並沒有任何約束力。政府也沒有製定任何法律來規範每兩銀子的實際重量和成色。因此,在銀子的成色和重量這兩個異常重要的問題上,不存在統一固定的標準。為了防止個人在銀子的重量上做文章,北京約定俗成地逐漸形成了一種不同的銀重標準。第一種是“二兩銀”(“two ounce ”meight),它規定這九十八兩銀子便算作一百兩。換句話說,它信息實際重量少了2%,這是所有標準中最輕的一種;第二種是“商業銀”(“commercial ounce”);第三探空火箭“官銀”(“official ounce”);第四種是“庫平銀”(“treasury ounce”)。我們在上麵已經提到,最後一種也是最重的一種,即“海關銀”。它是在近代產生的一種新的標準,用於海關進出口貨物稅的征取和支付等。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這一標準比政府的“庫平銀”標準還要重得多。

在中國,京城與其他城市或者地區的使用的銀兩標準互不相同。事實上,即使在同一座城市或者同一個地區,也未必通用統一的銀重和成色標準。全國各地根本沒有統一稱量銀子的標準。顯而易見,這種現象對於商業貿易的正常運行會帶來極大的不便,造成某種不穩定性。銀行和錢莊對於各個城市之間不同的銀價標準必須做到了如指掌,他們在兩地之間進行業務上的彙票往來或者現銀交易時,都要為自己留出充分的餘地。

有許多事實表明,在中國,習俗總是在很大程度上任意支配著人們的行動。他們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即如果雙方沒有事先達成協議的話,某些種類的生意總是固定用某種成色標準的銀子作為支付手段。比如在北京,房租可以用最輕的成色銀支付,而欠商人或者店家的賬可以用市場銀或者“商業銀”償還;同時其他的賬目往來又必須用更重一些的銀價標準來平衡。若想探尋這種交易規則到底始於何時,又是出於何種考慮,那是枉費心思的。雖然習慣並沒有規定一個人不可以要求一種成色最重的銀價標準,但包含其中的道德規則迫使他望而卻步。經過一番相當的規勸和爭論之後,其最後的結果,他會寬宏大量地降低自己原來的要求,接受習慣規定的銀價標準,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表明自己具有高度的道德修養,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否則的話,他才不會白白高聲粗嗓地幹練了一番喉嚨。有一句老話叫做“嚐試總不會有害”,中國人深明此理。

政府對於熔鑄銀錠的事情從來不予以幹涉,它完全掌握在私人錢莊和商號的手裏。銀錠通常被鑄成橢圓形,有點像中國人穿的鞋子。因此,外國人稱之為“足銀”。雖然有時也鑄造較小一點,每個大約重十兩銀錠,但多數情況下每個銀錠都是五十兩一個。這些銀錠在日常交易中往往被切割瓜分成小塊的碎銀,以適應支付的需要。每塊銀錠上都打印著鑄造者的商號,而且都有表示銀錠純度的特殊標誌。那些素享盛譽的商號所做的標誌一般都是真實的。我們在上麵已經提到,中國的生意人能夠根據每種銀錠的鑄造方式,異常精確地判斷出它們的成色和純度。鑄造銀錠的鑄模通常是用石棉做成。先將熔化的銀子倒進鑄模裏猛地搖晃一下,待其冷卻之後再傾倒出來。這樣做成的“鞋子”,在其表麵我們會發現有若幹細小的波紋,而在其各個邊和底部,會有一些針眼般的小孔。這些波紋和小孔是判斷銀錠純度如何的兩個最重要的依據。波紋越多,孔眼越細密,那麼就說明銀錠的品級越高。

在中國,不管在做多大或者多小的交易買賣之前,首要的事情便是雙方議定應該使用哪種成色標準的銀子來支付和收取貨款。一次,一名美國公民在中國的某座城市遭到了暴民的毆打。處理的結果,暴民被判罰款幾百兩銀子,以作為對美國人的補償,並由我負責向該城的主管官員收取。我們正式形成了一個書麵協議,規定全數的賠款應用“庫平銀”標準的銀錠交納。銀子在規定的時間準時地送到了我的住處。它們被非常認真地打成包裹,貼著封條,並且每包都標明內含的銀子各五十兩。

我知道,有些中國官員非常善於做不賠本的買賣,喜歡耍滑頭。於是,我自己找來一杆標準斤兩的秤,隨意取了一包打開,將裏麵的銀子仔細地稱了一遍。結果,我發現這包銀子的成色很差,至多算三等品,而且總重隻有四十七兩。我又另外打開了第二包、第三包,結果與第一包的情況一樣。我告訴送這些銀子來的差役們,趕緊再把銀子原封不動地帶回去給他們的主人。同時讓他們給主人捎個口信,如果在一小時之內他不能夠按照原先的諾言用庫平銀支付賠款,那麼我將取消在此之前與他達成的協議,把他的做法報告給其在北京的上司長官們。我的口信立刻被傳達給了對方。結果反應非常迅速,效果十分明顯:我很快就收到了足色足重的銀子,其質量之好甚至超過了協議中的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