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情……他幾時有過?

屋子裏的椎翎眯著眼笑著,把碟中漬用花瓣做的甜點包起來揣在懷裏,站起來走到更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人類這種生物啊,生命可是很短暫的。”說完施施然離開,留下更站在原地,雖然麵無表情卻是滿心茫然。

漬忙完了應該做的事情正想回房間,想到剛才更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心中忐忑,不敢看更,下意識地就想要躲避更,於是取了背簍想去采摘些夏天的果子。

輕手輕腳地繞到屋後,出乎意料的,更居然站在那裏。漬嚇了一跳,轉身就想走開,更卻出聲叫住了她:“你去哪?”

漬懷著驚懼轉回身去,低聲回答道:“去采果子。”

看著她那副像是受驚小動物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更也覺得是自己嚇到了她,緩和了聲音問:“采果子做什麼?”

做什麼?總不能說是借此避開他罷,漬一時衝動,脫口而出:“釀酒。”話已出口,漬後悔不迭。她哪裏會釀什麼酒啊,隻一小口酒就能夠把她醉倒了,釀酒什麼的,她根本一竅不通。

她隻能乞求神明不要讓更再問下去了。但是神卻沒有聽見她微弱的聲音,更接著問到:“為什麼?”

為什麼?嘴巴比頭腦先行,“因為椎翎大人說您喜歡……喝……酒。”好遜的理由。顯然那是春會時候椎翎戲弄她的話,因為她從來沒見過更喝酒。

——為了我嗎?更似乎笑了笑,聲音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有壓迫感,甚至不再那麼高貴不可攀,有了點親切的感覺,“那是椎翎騙你的。是他自己喜歡喝那種東西才是。”

果然如此。漬在心中鄙視椎翎那個惡人。

“這個季節野獸出沒更多一些,不要走得太遠。”更囑咐了這樣一句就回屋去了,漬覺得他的心情好像莫名其妙地變好了。

妖怪的情緒是隨著季節而變化的嗎?

原本看到更那種總是事不關己的樣子,以為他是沉著冷靜理性甚至到冷漠的那種人,可是今天的更情緒變化得莫名其妙,好像小孩子。

“那個家夥,其實在對待自己的真心上,根本就連個小鬼都不如。”漬驀地聯想到椎翎曾經說過的話。其實椎翎是真的很了解更罷。他說過,更在被背叛之後拋棄了所有,一個人逃跑了,躲在一個地方自己療傷。

逃跑啊。一直覺得這個狼狽的詞彙是絕對跟更聯係不起來的,如果椎翎說的那些關於更的話是真的,那倒也沒什麼不可能的。脆弱的人總是習慣用冷漠的外表眼掩飾自己,就像那些柔弱的蝴蝶為了保護自己,反而會在翅膀上出現恐怖的眼睛的圖案。

漬抬手撫著胸口,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有些心痛。

自嘲地笑笑。漬搖了搖頭,椎翎喜歡戲弄人的個性她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他演戲的天分也是一流的,“那些話,十有八九是瞎編的。”

“這邊夭折的小孩子有好多。”霜降右手握成拳置於胸口,惋惜地說。

“是嗎。”荒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霜降就像一個天真的孩子,在這些幾百年甚至千餘年來一直行走在人間和陰司之間,曆覽世間種種悲哀,絕望,困苦,憤怒,不甘,迷茫,麻木,空虛,恐懼諸如此類情緒的死使之中,他是如此不同。

霜降,他隻不過是在各個世界之間尋找夭折的幼靈的特殊死使,就算哪一天沒有了他,這樣的工作也可以像在他沒有出現之前那樣,由負責各個世界的死使來做。所以,一旦有一天,他感覺到這份工作痛苦了,就讓他像個普通靈魂一樣進入輪回罷。

“霜降。”荒溫柔地撫摸著他的柔軟的頭發,“如果覺得這份工作很痛苦的話,就告訴我。不想做了也沒有關係。”

“不會!”霜降急切地聲明,右手握在胸前,左手拉住荒寬大的衣袖,傾向她道,“我喜歡這份工作。我想把那些幼小的靈魂都帶回去,不想讓他們在人間流浪。它們是應該回到陰司的,不是嗎?”

荒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看到悲傷的事情,不會難過嗎?”

霜降垂下手,“會。當然會難過。可是,荒你也一直在做著這種事,不是嗎?既然荒在做,為什麼我就不能做?我要陪著荒,和荒一起。”

霜降稚嫩的聲音猛地撞擊到荒的心上。

如果……她不是靈魂的話,現在肯定會很丟臉地流下眼淚來了罷。荒微微側著頭,臉上帶著笑意,“我是個很不負責任的魂使啊。魂使和死使們有很多都很討厭我呢。”

霜降不再說話。

荒笑著。

“你不要這樣笑,荒。很悲傷。”他說。霜降伸出手去,撫摸著荒的臉頰。魂使也好,死使也好,本質上都不過是沒有實體的魂魄,既沒有眼淚,也沒有固定體溫,荒的身體是微涼的,指尖是,臉頰也是。

霜降的手卻是柔軟而溫暖的。

望著他那雙清澈的藍色的眼睛,荒笑著閉上眼。自己的偽裝一直自以為很完美,卻在這雙眼睛裏暴露無遺了。

真是狼狽啊。

“無論在哪一個世界,最可悲的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因為造物者把每種事物都創造了不止一個,就是為了讓它們彼此扶持著,相互分擔彼此的困苦。一切都一個人來承擔的話,會被壓垮的。荒。”霜降的這句話如此老成,荒稍微有點驚訝,張開眼,看到霜降歪著頭不好意思地笑著,“蒼蕪大人是這麼說的。”

緩緩地,在荒的唇角漾出一抹笑意。像是水墨畫中暈開的一片淡墨,淺淺暈開就成了朦朧而鮮美的如雲繁花。

心底裏藏著一點蒼涼,沒有讓霜降看到——冥王,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