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坐在橋上,背靠著橋欄,白衣下擺隨意地散在地上,一頭及至腳踝的銀發也散落在橋欄上然後又迤邐垂墜到橋上。腳邊是在她昏睡中積攢下的待修複的靈魂。
荒拿過那些受損的靈魂,托在掌心中,看著它們漸漸圓滿光潔,散發著瑩瑩淡淡的光。抬手,扔下背後的河中。
蒼蕪從火照之路上走來,把身後的死魂交給岸邊的天梁,走上橋來。
“喏。”
荒待手中的魂體修複完全,扔進河中,這才伸手接過蒼蕪手中遞過來的蓮。蓮莖上有細細的刺,蒼蕪用絲帕給包了起來。
“將現世的東西帶進陰司,你的靈力可真是多得沒處用啊。”荒看著眼前的的蓮,淡淡地對蒼蕪說。
死使和冥王——荒,在現世以其原本的姿態是無法被活著的生靈感覺到的:沒有實體,聲音也無法被聽見,因為他們的身體會穿過那些物體,也無法對現世的事物產生作用。但是換了在陰司,他們就能夠像人類在世間一樣了。因為那才是他們的地方。是謂物有所歸。
像蒼蕪這樣,把現世的東西帶進陰司,打破事物所屬,就像死使在世間幻化出實體一樣是極耗靈力的。
可以說,是任性的亂來。
蒼蕪對此隻是淡淡地笑著。
眼前的蓮顯然是被封了結界,極為細致的結界像一層膜一樣封印在花上,倘若不是因為荒知曉蓮花不會像這樣泛出淡淡光芒,怕是也察覺不到花上結界的存在。輕輕觸摸花瓣,指尖傳來的的確是結界的觸感,淺笑,不曾想蒼蕪在布結界方麵居然如此天才。
“看來該作個規定:不允許將世間的東西帶入陰司才行。”荒半開玩笑地說著。
“終於肯承認自己是冥王了?”蒼蕪也淺笑著,淡淡笑意盈於眼中,像是落滿了碎光的粼粼湖麵,讓人在瞬間失了神。
荒垂眼,“我幾時說過自己不是?”
語出,蒼蕪失笑。
確實,她什麼都沒說,是別人都誤解了,按著各自自己的意思。
蒼蕪無聲地笑著,笑意暖暖的,卻又那麼縹緲,像是冬日茶水上氤氳而起的水霧。
荒捏著手裏的蓮,瞥見蒼蕪的笑顏,一不小心“啪”地一下把蓮莖捏裂了。
“蓮之亭亭,卻也無心。”荒將蓮莖那頭抬起來給蒼蕪看,“喏,空的,什麼也沒有……你說,這種花兒,是不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空虛才故意站在水中不給人看的?”
鑼鼓喧天,喇叭和嗩呐尖著嗓子使勁叫喊著,嚇得樹上的蟬都噤了聲。原本寬敞得可以並行五輛馬車的連府門外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鏡前女子端坐著,光亮的銅鏡中映照出她單薄的容顏。細長的眉微微上揚,淺淺下垂,少了一般女子的嫵媚,倒有幾分英氣在其中。一雙秀眼淡淡地看著鏡中,仿佛千年古井一般波瀾不興,看不出出嫁女子的嬌羞,也沒有離開父母的悲傷,隻是淡淡的,倒似包容一切。原本稍嫌蒼白的臉上施了薄薄的胭脂,也有了幾分紅暈,粉白的唇上也點了朱,雖沒有自然的唇色好看,倒也喜氣。
喜娘低聲說了句:“小姐,蓋上蓋頭罷。”
女子微微垂了垂眼,喜娘拿過蓋頭來輕輕蓋在女子頭上。女子的眼前便隻剩下了一片明亮喜氣的紅。
從今日起,她便不再姓奚了。她將成為連家大少爺的正室,連夫人。
安靜地聽著外麵的鑼鼓聲,安靜地隨著喜娘的提醒做著一個新娘子該做的事情。
奚家是聞名天下的繡坊,可惜人丁單薄,一直都是一脈單傳,奚懷塵的父親又是極為癡情,一生隻有懷塵母親一位妻子。奈何懷塵的娘親身體孱弱,生下懷塵不久就病逝了。父親沒有續弦,對懷塵疼愛有加,懷塵自小便自立自強,幫著父親打點一切,把家裏和繡坊治理得井井有條。
可是三個多月前父親外出,卻被一棵突然歪倒的空心樹砸倒,重傷不愈,奚家一下子隻剩下了懷塵一人。父親彌留之際把女兒許給了世交連家,至於奚家的繡坊,則是作為女兒的嫁妝送給連府。
連家老爺連牧雲早先見過懷塵幾麵,對她極為滿意,早就想著讓懷塵做自己的兒媳,即使沒有一分嫁妝他也樂意。如今奚家以天下聞名的奚家繡坊作為嫁妝,嫁過來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兒,全城的百姓都說是連家祖上積了福。
婚事辦得喜慶而隆重,隻是紅蓋頭下的懷塵一張臉淡漠得就像嫁人的不是她。漠然地在堂上拜過天地,被送入洞房。安靜地等著。
她的夫君,連家長子連玉初,正在外麵陪酒。
新房內紅燭羅帳,幾個丫鬟站得累了,偷偷彎彎腰,錘錘腿,懷塵雖然頭上蒙著蓋頭,卻知道得清清楚楚。旁邊一個小丫頭低聲對另一個說:“夫人真厲害,坐這麼久一動也沒動。”
“當然,那是我家小姐。”回話的是懷塵的陪嫁丫鬟蔥兒。聽著那話語裏的自豪和驕傲,懷塵垂眼,唇角微微動了動。
蔥兒這丫頭對她家小姐一直都崇拜得跟敬神拜佛似的。也是,論資產和名氣,奚家好歹也算是大戶,可是懷塵卻不似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一樣整日隻會埋頭閨房整些琴棋書畫,反而負擔起了家業,打點起繡坊的生意來,像懷塵這樣的女兒家,自是少有的。
奚家繡坊聞名天下不是因為有多少繡娘多少工人,相反的,奚家的繡坊隻一家,繡娘也不到三十人,能夠聞名天下靠的乃是繡品的質量。奚家的繡娘出門去但說自己是奚家繡坊的,那也都是高昂著頭的;賣絲線的商人但說自己的絲線是供給奚家的,根本就不用愁生意會不紅火。奚家能夠如此,多仗著有蔥兒“她家小姐”,她能這般崇拜也是自然。
燭淚滴滴答答,兩個丫頭低聲說起話來,懷塵也不責備,畢竟這樣枯等著無聊。兩個丫頭說得正酣,懷塵突然說了句:“好了。”原本以為她困著了的兩個丫頭嚇了一跳,蔥兒上前來低聲問:“小姐,吵醒您了?”
“我沒睡。倒是連少爺要回來了。”
蔥兒一愣,正想對懷塵說該改口叫“夫君”了的時候,新房的門被推開了。果然是連玉初回來了。
小姐果然料事如神。蔥兒崇拜地看著懷塵,隻是懷塵蓋著蓋頭隻聞見了酒氣看不到蔥兒的崇拜目光。
“你們退下罷。”連玉初屏退了床邊兩個丫鬟,蔥兒和那個叫玲兒的丫鬟就退了出去,順便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