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夜的嘲笑(3 / 3)

“話又說回來,我們何必浪費時間在這裏大傷腦筋呢?反正受害的是人類社會,應該交給政府跟警察來應付才對,我們隻要在一旁看好戲就行了。”

淳司露出苦笑,沒有吸血鬼,人類依舊存在,但沒有人類,吸血鬼卻活不下去。人類社會別說滅亡,隻要嚴重腐敗就會影響到吸血鬼的生計。如同水質過度惡化,魚兒就無法棲息一般,吸血鬼有必要維護生存環境的品質。

囤積在東京這個魔都地下的敵意、怨念、憎惡與破壞的衝動,仿佛乘著冬天的風散布在整個城市。淳司從咖啡屋二樓的窗口俯瞰埋沒在人潮與車輛的街道,突然產生一個想法,大都市的活力與罪惡是以相同的速度增殖著的。

不過最諷刺的是持有這種心態的淳司並不是人類,而是吸血鬼,一旦身分曝光,就會遭到通緝、排斥與迫害的弱勢異端民族。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置身事外,觀察強勢民族所經營的文明風貌。

雲層難得消散,街道為鮮烈刺眼的夕陽所席卷,即便是遲鈍的人也會感受到這個光景所引發的生理上的寒意。伯父和雅香也不知不覺地與淳司的心情產生共鳴,默默地眺望窗外。

透過厚實的玻璃窗,城市在瞬間由白晝移向黑夜,仿佛逐漸淹沒於黑色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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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猖獨於世紀末魔城的妖魅鬼影,邪惡的吸血鬼傳說已隨著恐懼的尖叫蘇醒,為大地帶來正義與和平之光的英雄究竟是誰呢?敬請各位讀者拭目以待下回發展!”

這麼形容應該是適合的吧,淳司的腦海浮現出略帶反諷意味的想法。夕陽的色澤讓人很輕易地與江戶川亂步聯想在一起。不過現實中的英雄今晚必須去當家教打工。

花村雅香的家在涉穀區神宮前三丁目,鄰近原宿與青山。光是聽到地名就令人又嫉又羨。距離明治大道有三百公尺遠的花村家,是地處標準住宅區規格極為標準的兩層建築。附近有社會福利中心與企業員工宿舍,環境寧靜得令人無法相信這裏隸屬市中心。

“這是我的父母。”

花村家的夫婦在女兒的介紹下,笑容滿麵地迎接年輕男客,兩人雖不是俊男美女,但雅香大概遺傳了雙親五官輪廓中最好的部份,淳司打過招呼後,父親露出更深的笑意。

“我們雅香受你照顧了,不好意思,哇哈哈哈。”

“照顧不敢當……”

“哪兒的話,我女兒老是給人添麻煩,不適用心講,她還是會聽的,請你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哇哈哈哈哈。”

根據淳司的觀察,父親個性開朗,話題切中要點;而母親在一番“你好你好你好、來坐來坐來坐!”意義不明的虛應之後一直保持著微笑。

二樓是雅香的房間、八坪的客房,還有六坪的儲藏室。淳司被領到客房,背靠壁龕,櫻花木製的矮桌並排著咖啡與起士餅幹。雅香抱來上打的教科書跟參考資料,在淳司的右側坐下。此時淳司毫不客套地說了一句真心話。

“你父母人算好。”

“是啊,他們的長處就是不擺架子,因為當初這兩人隻是街頭麵包店的老板跟老板娘。”

批評的人以麵包店老板女兒自居,卻不認為自己是美女,這一天隨意搭了件毛衣跟牛仔褲就出來見客。

“好、今天要用功到半夜。”

吸血鬼一接觸到陽光就會致死的觀念是源自拜火教的“光明即善、黑暗即惡”的思想所產生的偏見,不過陽光對於後天性吸血鬼的確會產生致命的過敏現象。而事實上先天性吸血鬼很會熬夜,連續兩晚不眠不休,雅香也不在乎,隻不過事後必須補充足夠的睡眠。

而且花村家善良的雙親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獨生女是吸血鬼,將來的課題便是想辦法安撫他們。

“傳遺疾病”的稱呼雖不盡正確,卻很符合一般人的印象。吸血病毒能潛藏在遺傳基因中好幾個世代,然後突發成顯性。在連續高燒七十二到九十六小時後,體內細胞就會完全變質,停止成長也停止老化,新陳代謝的結構整個改換,將來要是發現自己的女兒不再長大,雙親會做何反應呢?

雅香一邊將參考資料排好,一邊問道。

“目前還好,但時間一久就成了問題,不但不能長期居住在同一個場所,還要掩人耳目,我爸媽要是知道,一定很難過……”

“不必等到那時候,獨生女一留級,父母就會很難過。”

“嗯,說的也對。”

於是讀書會就此展開,明天要考的東洋美術史與科學技術史都是考記憶的科目。淳司在比較過雅香的筆記與教科書後,便抓出重點。

“這個教授很重視以斯基泰人為首的北方騎馬民族對古代中國美術所造成的影響,你隻受抓住這一點引申,就可以填滿整張答案卷。”

“要怎麼填?”

“這個嘛,我看這個教授很喜歡小說的描寫方式,你可以標新立異以小說的手法來申喻,他應該不會過於排斥吧,這麼一來就能賺不少字數。”

過了一個小時稍作休息時,雅香槌槌肩膀喃喃自語。

“唉——二十三歲的男生跟十八歲的女生共處一室,卻什麼事也沒發生,有沒有搞錯啊?”

“我對小女孩一點興趣也沒有,休息夠了就打開科學技術史第四章,複習一下有關沈括的論述。”

“唔,他是十世紀的宋朝人,是全世界第一個藉由研究化石了解地形與氣候會隨著時代改變的人……”

“不是十世紀,是十一世紀,他原是政府官員,活躍於外交、財政與治水,記住他是與守舊派對立的新法派。”

花村夫婦在一樓客廳坐立不安地飲茶聊天。

“孩子的媽,雅香他們的情形怎樣?”

“正在用功念書。”

“是嗎……最近的年輕人思想怎麼這麼健康?”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沒什麼,你拿些點心去給他們吃,不、還是甜瓜比較好,啊、上次的土產,就是那瓶白馬牌也順便拿去。”

今晚是個和平寧靜的冬夜,但此刻東京的某處正引發一陣騷動。

“太平間好像有怪聲。”

當接到電話的兩名巡警闖進豐島區千代田大學醫學院的大門時,正是晚上九點四十分。在過去學潮甚囂塵上時,隻要警察或刑事走進學校大門就會引發騷動,總之,無論好壞這種風氣已經消聲匿跡了,警察也不必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提到千代田醫學院的法醫學教室,正是負責解剖並保管村尾滅門血案死者遺體的場所。因此隻要有任何風吹草動,警方自然必須派人調查。

警官們聽完中年警衛的說明後,進入約有四十年曆史的石造建築。他們在舊式暗橘色照明下經過長廊,走下通往地下太平間的階梯。其中一名警官突然有如咽喉被哽住般大叫,並立刻抽回正要往下走的腳,同時也嚇壞了同事。

“你是怎麼啦?”

“有、有老鼠……”

“老鼠有什麼好怕的?大驚小怪!”

原本一直咕噥著的同事在下一刻也有了相同的恐懼。階梯下的暗處有無數個小玻璃玉在發光,確定是老鼠的眼睛後,兩人全身頓起雞皮疙瘩,當人類還在麵麵相覷、手足無措之際,動物們已經先下手為強。

整個地板沙沙作響,老鼠的吱叫聲夾帶著威嚇直撲警察,直奔上樓梯。

“……!”

警察們幾乎尖叫,跌跌撞撞衝上階梯,恐懼與厭惡如芒在背。成百成千的鼠群發出凶猛的叫聲緊追不舍,其中一名巡警一時踩空失去平衡,就在他正要穩住搖晃的身子,老鼠成群湧上。小而銳利的尖牙扯裂了他的衣服,頸部與耳朵的劇痛讓警官不禁發出慘叫,他以左手撥開老鼠,右手則抽出製式手槍。手背手掌全被小猛獸的利齒咬得鮮血淋漓。

“救命啊……”

已逃到樓梯口的警察在聽到這個求救聲時回過頭,卻被殺氣騰騰的老鼠群嚇得頻頻後退,他在恐懼與責任感的交戰下佇立在原地,此時有一隻腳感受到劇痛,同事的哀嚎已經完全消失了。

十點一分警政署情報中心不斷傳來在豐島區內巡邏的警車群報告。

“一大群溝鼠在明治大道亂竄!該怎麼處理?”

這是一個超乎尋常的報告。

“一大群是多少?”

“不清楚,一百萬或兩百萬隻吧,數也數不完,它們淹沒了大半路麵,正在南下。”

相隔不到數秒又陸續傳來相同的報告。即使超乎常理,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情報中心派遣了兩百輛警車前往現場支援,卻在途中遇到塞車動彈不得。明治大道的騷動迅速波及了其他道路。

明治大道充斥了哀嚎與混亂,通往池袋、新宿、涉穀等地的道路全部遭到大批鼠群占領。行人能夠尖叫著逃離現場,汽車卻不能。

車輪輾斃了老鼠,鮮血與粘液讓車輪打滑,失控的車身繼續輾斃了數十隻老鼠,結果彈上人行道衝進商家的櫥窗,玻璃的碎裂聲劃裂了夜氣。

“哇、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呆站在人行道的情侶看到成群結隊的鼠群直樸而來,當場嚇得毛骨悚然。“快逃!”的叫喊此起彼落,但兩人仿佛凍結了般動彈不得,很快地老鼠便蜂湧而至,並把他們拖倒在地,完全不理會他們震耳欲聾的慘叫。沒有人伸出援手,因為大家不是拚命逃進建築物裏,就是攀爬路燈避難,也有人丟下故障的汽車徒步逃命。炸爆並擴大混亂場麵的是強行衝過鼠群的油槽車突圍失敗,反而以驚人的速度衝撞一旁停駐的車輛。

瞬間油槽車化為一隻全身顫抖的生物,吐出槁紅色火焰發生爆炸。巨響與熱風衝擊著夜氣,火影照遍了整條街道。原本為了躲避老鼠的攻擊而逃到建築物裏的人們這次又受到火災的威脅而衝出屋外,運氣不好的人在麵對鼠群時驚慌失措,愈是掙紮,愈被拖住鼠群中心,各處傳來消防車警報的咆哮。

“藏匿在東京整個地下水道的溝鼠仿佛傾巢而出。”

警官喊道,遭到老鼠咬傷的臉頰不斷淌著血。大批鼠群帶著它們所引發的混亂,由明治大道南下,從千馱之穀直朝神宮方向前進,此時約為晚上十點十五分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