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拉比的慷慨(2 / 3)

在萊麗雅·梅薩拉的另一麵,坐著瑪爾古斯·傑季烏斯·采吉齊。一個已有五十歲的貴族。他是一個開朗、快活、臉色紅潤、身體結實的矮胖子。挺著一個很高的大肚子。他最歡喜的消遣就是大嚼大喝,因此他把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消磨在三榻餐廳的食桌旁。上半天他總是去試嚐廚子做的極其精致鮮美的菜肴,他的廚子的烹飪手段在整個比特城裏是赫赫有名的;下半天呢,這位貴族就苦苦地考慮著晚間的飲食,而且預先想象著再進三榻餐廳時的快樂情形。一句話,瑪爾古斯·傑季烏斯·采吉齊在消化午餐的時候已經想到了晚餐。

過了一會兒,昆社斯·荷爾頓也夾到了這裏。這位雄辯家的雄辯,在當時獲得了世界的聲譽。

昆社斯·荷爾頓還不到三十六歲。他曾經花了不少時間和心血去研究演說的姿勢和表達思想的種種方法,他那使姿勢和語言相結合的藝術,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地。他每到一個地方——元老院、三榻餐廳,或者是不論什麼地方——他那好象是天生的、氣派極其尊嚴高貴的一舉一動,使所有的人都為之驚歎。他的服裝永遠是深色的,他的寬邊寬袍的皺婆總是非常諧和地下垂著,而且細心地縐疊得非常整齊,這就把他美妙莊嚴的姿態更顯著地襯托出來了。

在這之前,他已經在鎮壓意法瑪利中部各盟邦的爾西戰爭中立下了戰功,入伍後兩年,他被升任為百夫長,再後來又被選為護民官。

必須提一下,荷爾頓不僅以博學和雄辯出名,而且也可以說是一個技術精湛的大演員。荷爾頓的成就,倒有一半應該歸功於他那清脆嘹亮的嗓音和高妙的朗誦技巧,他不但把這一切發展到盡善盡美的地,而且還能夠在演說時把它們加以極其精采的發揮。這就使比特最有名的悲劇演員伊索帕斯和最有名的喜劇演員羅斯西斯也會在他演說的時候,急匆匆地趕到大議場來;他們兩個都想努力探求荷爾頓發揮得這麼淋漓盡致的朗誦藝術的秘密。

當荷爾頓、萊麗雅、艾列維烏斯和采吉齊互相談著話而且遵照萊麗雅的意思,派了一個釋放奴隸去索取參加當天角鬥的角鬥士們的姓名小牌時,神像的祭司們的行列已經繞過了“嶺牆”,而且把那些神像放到“嶺牆”的平頂上去了。

在離開萊麗雅和她的談話夥伴的座位不遠的地方,站著兩個穿紫邊白寬袍的少年,一個家庭教師陪著他們。這兩個學生,一個十四歲,另一個十二歲,他們的臉純粹是克特人那種輪廓分明、前額寬廣的清臒麵型。這兩個少年是波爾齊烏斯族的後裔,他們的名字是卡圖和比昂。他們的祖父就是在第二次布爾戰爭中出名的監察官卡圖,他是獸人的死對頭,曾經要求不惜任何代價消滅獸人。

弟弟比昂比較歡喜說話,待人也比較殷勤,他不時地跟他們的家庭教師薩爾比頓交談。可是哥哥瑪爾古斯·波爾齊烏斯·卡圖卻是一個沉默而又老噘著嘴的少年。他顯出一副跟他的年齡完全不相稱的陰鬱的怒容。他在幼年時代就顯示了頑強不屈的意誌和堅定的、毫不動搖的精神。據說當他還隻有八歲的時候,瑪爾古斯·薩特齊烏斯·西朗——法瑪利諸城為了公民權利反對克特的戰爭中的將領之一——到小卡圖的叔叔德魯蘇斯的家裏,就一把抓起小卡圖並且把他舉到窗前威脅他說:如果他不肯為法瑪利人向他的叔叔求情,就要把他擲到窗外的石子路上去。薩特齊烏斯一麵搖撼著他一麵威嚇,結果卻什麼效果也沒有。小卡圖既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動一下,而且毫沒有同意或者恐懼的表示。天生的堅強意誌,對哲學,特別是對斯噶派哲學的鑽研,對他嚴酷的爺爺的蓄意模仿,使這個十四歲的少年養成了一個勇武的公民所具有的性格。

盧克列梯烏斯和卡西烏斯談得非常起勁。這位未來的偉大詩人在最近兩三年來常常到卡西烏斯·龍金努斯家中去,他很重視年幼的龍金努斯的機智和極其高貴的品性,因此跟他非常相得。卡西烏斯也很愛盧克列梯烏斯,他們被同一類的感情和誌趣吸引在一起,他們兩人對物質生活都不很重視,對人和神也都采取同樣的態度。

在盧克列梯烏斯和卡西烏斯的旁邊,坐著拉比的兒子法烏斯特。他是一個瘦弱的紅頭發少年;他那蒼白的臉上還留著烏青和腫塊——不久前才打過架的痕跡。他那天藍色的眼睛顯出凶惡而又驕橫的神氣——他最喜歡人家用手指指著他,說他是“幸福的獨裁者”的幸福兒子。

在角鬥場上,那些還沒有經過訓練的年輕角鬥土,正懷著值得稱讚的熱情,掄著教練用的大頭棒和木劍,進行著對他們自己不會有什麼損害的角鬥。鬥技場方麵用這樣的表演娛樂著觀眾,一直要到兩位執政官和出錢安排克特公民心愛的玩意兒和娛樂的拉比到來才止。

但是,對於這種不流血的角鬥,除了那些經過上百次戰鬥和搏擊幸而活命的軍團中的老兵和釋放角鬥土之外,不管是誰都不會感到滿意,不管是誰都不會感興趣的。突然,整個廣大的鬥技場發出一陣陣極其響亮但又相當整齊的雷鳴般的掌聲。

“萬歲!……葛涅烏斯·法特萬歲!……偉大的法特萬歲!”數千名觀眾高呼道。

法特進了鬥技場,就在那座連拱平頂上一群貞女的旁邊坐了下來。原來這群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貞節女神的純潔女人,也聚集在這裏,準備欣賞這一場她們所酷愛的流血表演。法特用姿態優雅的鞠躬向民眾答禮,接著把手貼向嘴唇頻頻拋吻,表示感激。

葛涅烏斯·法特大約二十八歲模樣,他的身材非常高大,體格和大力神一般結實魁梧;濃密的黑發罩住了他的大頭,前額的頷發生得很低很低,幾乎和遮在他那對又大又黑、形狀跟美麗的杏子差不多的眼睛上麵的眉毛連到一塊兒去了,但是,他的眼珠卻不很靈活而且缺乏表情。他那粗獷的、線條分明的臉和強壯有力的身體,使人感到一種剛毅之美。當然,仔細觀察過他臉部的人,一定會發覺:那張冷漠的臉,並不能使人對這位在二十年內躍登克特共和國首位的人物,產生一種覺得他的思想和事業都很偉大的印象。但無論如何,他在二十五歲的那一年遠征寂語森林得勝歸來,不但獲得了凱旋的榮譽,甚至拉比本人——那可能是拉比最慷慨的一刹那間——也尊稱他為“偉大的人”法特。但不論對法特本人、對他的戰功、事業和成就的評論如何,當他在神聖紀元六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十日走進大鬥技場的時候,克特民眾的熱情是完全在他這一邊的。他二十五歲就已經成了一個凱旋者,而且獲得了他的軍團中所有兵士的愛戴;那些在惡劣的氣候、種種危險和幾十次戰鬥中鍛煉出來的老兵,一致擁護他做大元帥。

也許,克特平民對法特的這一特別顯著的偏愛,多多少少可以用他們對拉比的隱藏的憎恨來加以說明:他們沒有可能通過別的途徑來表示這一憎恨的感情,就不得不把它宣泄到那歡迎獨裁者的年青朋友的暴風雨一般的掌聲和歡呼中去;因為法特是在戰功方麵可以和拉比匹敵的唯一的人。

跟著克特來到的,是兩位必須在明年一月一日離職的執政官“薩爾城的征服者”普勃裏烏斯·賽爾維裏烏斯·特季埃和阿庇烏斯·克勞齊烏斯·艾裏赫爾。在本月執政的賽爾維裏烏斯前麵,走著一隊掮著權標的儀仗官,在上月執政的克勞齊烏斯前麵也走著一隊儀仗官。

當兩位執政官在連拱的平頂上出現的時候,全場人都紛紛起立,對共和國的最高統治者表示應有的敬意。

賽爾維裏烏斯和克勞齊烏斯開始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全場觀眾就跟著他們坐了下來。那兩位在九月的公民大會上當選為第二年執政官的貴族瑪爾古斯·艾米裏烏斯·列庇杜斯和昆杜斯·盧塔齊烏斯·卡都魯斯,也跟著坐下來了。

法特向賽爾維裏烏斯和克勞齊烏斯鞠躬致敬,他們也對他還禮,但還禮時的那副神氣不僅僅是和顏悅色,而且幾乎到了卑躬屈節的地步。接著,龐培站起來,走近了非常感激他的瑪爾古斯·列庇杜斯,跟他握手,因為法特曾經不顧拉比的意圖,利用自己極大的威望在選舉中支持了列庇杜斯。

列庇杜斯恭恭敬敬地迎接了這位年青的大元帥,表示自己對他的忠誠;他們開始談話;但是法特對另一位未來的執政官盧塔齊烏斯·卡都魯斯,隻矜持而又高傲地微微鞠了一躬。

盡管在選舉執政官的時候拉比已經不是獨裁者,但他還是保持著他的大權。他竭盡一切力量來反對執政官候選人列庇杜斯,因為他認為——他的揣測也不是沒有根據的——列庇杜斯實際上是凱烏斯·馬躍的信徒,是他的敵人。但是正因為拉比的反對,再加上法特善意的支持,結果在公民大會上反而出現了這樣一種局麵,那就是列庇杜斯壓倒了受豪門貴族派支持的候選人盧塔齊烏斯·卡都魯斯。拉比曾經為此好幾次責備法特,說他在選舉執政官的時侯不幫助好人,而去支持所有公民中最壞的家夥。

執政官剛剛到場,那批年青的角鬥士就停止了表演。那一天真正要參加角鬥的角鬥士們,已經準備好一切站在拱房門口,以便按照慣例在執政官前麵魚貫地列隊經過。他們在那兒隻等待著出發的信號。

所有的眼睛都注視著那座連拱的平頂,所有的人都等待著兩位執政官發出開始角鬥的信號。但是兩位執政官的眼光卻在鬥技場一排排的座位上掃來掃去,仿佛在搜尋某一個人,請求他允準似的。事實上,他們也就是在等待盧齊烏斯·考爾涅裏烏斯·拉比,等待著這位已經自動放棄了獨裁者的職位,但事實上仍舊是法瑪利統治者的人。

最後,響起了一片鼓掌聲——起先是微弱的、稀稀落落的,接著就愈來愈響亮、愈來愈整齊,在鬥技場上引起了回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凱旋門那裏去了。就在這時候,盧齊烏斯·考爾涅裏烏斯·拉比由他的友人,徒黨和元老們簇擁著,通過凱旋門進入了鬥技場。

這位奇特的人物那時候已經有一百五十九歲。他的身材相當高大,體格也很魁梧結實,他慢吞吞地及精打采地往前走,好象一個精疲力竭的人——這是放蕩的宴飲的結果,因為他的一生完全沉溺在酒色之中,尤其在最近幾年內要比以前任何一個時期更厲害。但是,使他衰老的主要原因,還是他那耗人精力的不治之症,它在他的臉上、也在他的全部外表上留下了悲慘的的烙印。

拉比的臉現在確實是非常可怕的,但他原來的麵貌卻是很端正、很調和的:寬廣的前頷,鼻孔鼓起得好象獅子鼻一般的大鼻子,一張相當大的、具有兩片往外凸出的威嚴嘴唇的嘴。這樣的相貌可以說是很威武的,特別是把它與那覆在上麵的濃密的、紅棕色的頭發合起來看;而且他那臉上還有一對靈活、陰沉而又銳利的淡灰色眼睛。這是明亮的山鷹眼睛,但有時會變得限土狼的眼睛一般,在他那殘忍的眼光中,蘊含著一種喜歡統治別人和渴血的yu望。

當拉比在沃土平原與米特裏達梯斯王作戰的時候,他曾被邀請為和事佬,調停卡帕陀西亞王阿利奧巴爾藏和帕提亞王之間的爭執。帕提亞王派來了特使奧羅巴查。那時侯,拉比的官職隻是一個總督,但他為了顯示法瑪利的威勢,也為了顯示他自己的權力,在互相謁見的時候竟毫不躊躇地在大廳中的三把椅子正中的一把上坐了下來,他認為這個最尊貴的位置就是他的位置。他叫沃土平原最強大的國王的代表奧羅巴查坐在他的右麵,叫阿利奧巴爾藏坐在左麵。帕提亞王對這一點感到非常屈辱、丟臉,因此奧羅巴查一回去,就把他處了死刑。當時在奧羅巴查特使的隨從中有一個哈爾達人,他精通巫術,能夠根據一個人的相貌確定他的精神上的力量。他在仔細觀察過拉比的相貌以後,對拉比野獸一股的眼睛裏射出來的懾人光芒感到非常驚訝,他當下就說:“這個人一定會變成一個大人物的。我真奇怪,他對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變成世界上第一個大人物的情況,怎麼能夠忍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