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輪回(下)——天琴座奧路菲(1 / 3)

就在這種淡然的失望與微薄的希望中,我在聖域住了下來,每天的功課就是練琴。訓練場在山路轉彎處的盡頭,離我住的地方還有好一段距離。

我看不見訓練場上鮮血飛濺的場景,那麼也就當它不存在吧。

聖域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地方,如果能在這裏停留到聖戰爆發,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至少,我不會遇到那個可憐的女孩。

至少,我不用帶著愧疚和絕望的心情踏上黃泉之路。

我想親手斬斷我的命運之線,而不是由命運女神去切斷它。

無數次生死的輪回,我在這世間徘徊的時間已夠久。我傷害了太多的人,也被太多的人傷害過,我的身軀被人撕得粉碎,淡紅色的水波在血色黃昏裏蕩漾。當死神在我眼前無情地拉下那道黑色的簾幕時,我眼中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是鮮紅的天空。

沒有眼淚,隻有鮮血。

我的頭顱在水中載沉載浮,銀青色的發絲如水草般飄蕩,失去了血色的雙頰和嘴唇宛如大理石雕刻而成。列斯波斯島上的珈麗奧卜*將我的頭顱從水中撈起,斷了弦的金琴躺在我耳邊。

林中的夜鶯唱出血來,灑在黑色的荊棘上,紅得刺目。

我的眼中卻連血都流盡。

沒有眼淚,沒有鮮血,唯一剩下的隻有冷漠與譏誚。

我渡過了三途河,河上的船夫居然還認得我,他歎息著道:“這麼年輕就死了,好可惜啊……算了,今天我心情好,不收你的船費了。”

“你上次也沒收我的錢。”靈魂如果也有笑容,那或許就象我現在臉上的那種一樣,冰冷的、不帶一絲笑意的。

“上次你用音樂付了船費,不算。”船夫自顧自地去搖槳,把我這個亡靈晾在一邊。

在審判廳裏我碰到了宙斯與歐羅巴之子米諾斯和拉達曼迪斯,相對於審判亡靈而言,這兩個人似乎更熱衷於彼此打嘴仗,審判廳裏的數個亡靈晃來晃去,燭光陰暗得馬上就要熄滅。

好不容易等那兩個人停了嘴,米諾斯將那張白皙的臉轉向我:“阿波羅之子也會來到這個地方啊……真是稀客。”

他似乎早就忘記我不久以前才來過的事實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在昏暗的燭光中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盡管你犯有瀆神之罪,但你生前的死亡方式……已經將罪過洗刷得差不多了,對你這樣的亡靈再簡單不過——寒冰地獄三個月的刑期,然後直接送去轉生!”幹脆利落的審判,果然符合宙斯之子的性格。

這樣的刑罰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輕的,如果換做別的亡靈,恐怕會高興得忘乎所以吧?

但我不想要這樣的結果。

“我不想轉生。”我對著高高坐在法官席上的米諾斯道,他驚奇地瞪大了眼。

或許任何人都有著對生命的渴求,可生命對我來說沒有絲毫意義。

“我或許可以安排你和尤麗狄茜一起轉世哦,這樣你也不想轉生?”米諾斯勾起了一邊嘴角,清淺的笑容裏有著致命的魅惑。

“沒有我,或許尤麗狄茜會更幸福。”我回答道,“對了,尤麗狄茜會不斷地轉世吧?請你們……”

請你們替她抹去一切關於我的記憶,從此以後,我隻是一個地獄中的亡靈,永遠不會介入她的生活。我的眼中映著地獄陰森恐怖的景象,陽光對我來說隻是一個夢想。

請你們將她每一世在人間犯下的罪過都赦免,讓她可以輕鬆地去輪回,她該受的苦,她該贖的罪,都由我來雙倍承受。

請你們把微笑還給她,她是林中的女仙,應該在陽光與和風下跳著輕盈的舞蹈,唇邊的笑靨美得如同露珠上折射出的纖細彩虹。

“你到底還是深愛著她的。”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的拉達曼迪斯突然道。

愛情對我來說是奢侈品。

我的命運絲線牽著尤麗狄茜的,絲線上纏繞著繁複的結,重重疊疊地一直連綴到死亡的那一天,連命運女神都隻能歎息著將它剪斷。

如果以這樣的方式能將這兩條絲線解開,我寧願在地獄裏忍受無盡的煎熬。

可神祗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我。

“你想擺脫永世的宿命麼?”一個陌生的女音傳進我的腦海,冷傲、決絕,帶了一絲遺世獨立的味道。

“如果可能的話我自然想。”寒冰地獄刺骨的寒風吹過我的鬢邊,我靠在那裏的一根石柱上,眼睛望向黑暗中的虛無。

這裏冷得可以把亡靈的最後一絲生氣抹掉,絲絲縷縷的寒意浸透骨髓,我徒勞地裹緊灰白色的長袍,想要獲得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溫暖。

指尖早就凍得麻木了,在地獄的微光下呈現死一般的蒼白。

“來做我的部下,幫助我贏得聖戰。銀河邊閃耀的天琴座將成為你的守護星座,太陽神阿波羅賜予你的金琴將成為一把戰琴,而我……會幫助你擺脫宿命的安排。”陌生的女音冷冷地道。

從此,命運的轉輪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轉動下去,碾碎了無數個少年時代的夢。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鮮血一般的深紅。

又是黃昏時分,血色的晚霞飄在西邊的天空,仿佛戰爭女神那血染的戰袍。

殺人償命,但戰爭卻是少數將這種犯罪手段合法化的途徑。

在戰場上沒有人會說你是殺人犯。

我厭惡血腥,但現在殺人變成了我的責任,我的義務。

我麻木地看著敵人倒在我麵前,銀色的琴弦上沾滿濕滑腥膻的紅色液體。

我的身體再次被人撕裂開來,破碎的肢體散得到處都是,灰色的天空飄下蒙蒙細雨,在地上彙成淡紅色的水波。

冰冷的雨絲飄在我銀青色的長發上,透明的水珠一串串滑下來。我很奇怪隻剩一個頭顱的自己到現在都還沒有失去意識,盡管我的眼睛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一雙柔美而冰冷的手捧起了我的頭顱,我知道那是誰的手。

“你答應過我……讓我擺脫宿命的。”我努力地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的確已經擺脫宿命了,今生今世的你根本就沒有碰到尤麗狄茜,也沒有被酒神的狂女撕成碎片……至於你在戰場上將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那不在我的承諾範圍之內。”柔美而冰冷的聲音從帶著紫藤花香氣的唇邊飄出,在我眼前凝成無形的冰霧。

接著,她隨手將我的頭顱拋進大海,亙古不變的海流將我帶回了列斯波斯島。隻是那裏再也沒有一個叫做珈麗奧卜的繆斯女神等在那裏,將我的頭顱葬在奧林帕斯山麓。

夜鶯早就被荊棘刺穿了胸膛,再也無法在月夜裏唱歌。

在一片無底的黑暗中,我看到了死神雪亮的鐮刀。

每243年一次的聖戰,我隨之而輪回。我的出生宛如一場噩夢,清醒的時候是在戰場上,等到重新開始另一個噩夢,我就回到了寒冰地獄。

不可抗拒的輪回將我的身體和靈魂折磨得傷痕累累,而它根本沒有停止的趨勢。

我在沒有擺脫一個輪回的同時,心甘情願地跳進了另一個輪回。

或許我是這世間最愚蠢的人。

我左手上的傷早就好了,小提琴也配上了新的琴弓和琴弦,隻要我拿起它,我就能感覺到它的呼吸,它的心跳,它的一切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