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屁股還沒坐穩,電話便響了。您是張主任嗎?一個脆生生的嗓音,熱情而又甜膩。張主任?啊,你找小張啊,他還沒來。叮鈴鈴,一會,電話又響了,同樣熱情的嗓音,隻是較為粗獷:我找張總編。哈,小張這小子,眨眼又從主任升為總編。沒來,張總還沒來。我一本正經地回答。您貴姓?好說,敝姓方。啊,方總,您好!認識您真高興。我姓鄭,是張總的朋友,既然張總不在,跟您說也一樣……啊,鄭老板,什麼事?本來我早想把電話撂了的,一聲方總,硬把我的手給托住了。嗨!
桌上摞了一遝稿件,隨手拿過一篇翻翻,內容實在平淡,作者寫給編輯部的信,卻極其感人。信上說,他今年快80歲了,又不幸患上癌症,自料不久於人世。一生喜歡舞文弄墨,隻是從未想到發表。現在忽然有了投稿的欲望,而且十分強烈。請同情一個垂危老人的最後願望,若能幫忙發表,將來在九泉之下也要感謝不盡雲雲。讀到這兒,我眼圈一紅,差點掉下淚來。細看信尾地址,你說巧不巧,正好就在我住的那條胡同。當天晚飯後散步,竟是鬼使神差地,按信上的地址找了去。敲門,一小夥子應聲而出。這兒是XX家嗎?我問。我就是,您找我?莫非是爺孫同名?我趕忙又問廣你家裏是有一位老人的嗎?老人?小夥子拍拍胸脯:我這是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對不起,就我一個單身。我朝他笑笑,折身而返。他也朝我笑笑,且瀟灑揮地揮一揮手:哥們兒,再見!
在市場買蛋,遞上一張百元大鈔,小販接過去,拿來在太陽底下反複照。待會找補了一張50元的,我也學她的樣,拿來在太陽底下反複照。
在足球場上散步,迎麵過來一人,T恤衫上赫然印著別惹我,老子煩著哪!人卻嘻嘻地笑著,一副挺開心的樣子。
騎車出門。在郵局寄一封信,花去郵票費兩角,存車費一角,單車打氣費兩角。在民航售票處看了一眼班機時刻表,又花去存車費一角,打氣費兩角。奇怪剛剛打足氣,怎麼眨眼就跑光了?在商場門口,我留了個心眼,事先向存車處的老婆婆交代清楚:咱這車是充足了氣的。及至取車,老婆婆舉起兩根手指;兩角,並解釋說,存車一角,充氣保險特殊服務一角。我不禁竊喜:比起先前不投保來,畢竟省了一角。
陪客逛街,忽然有人過來招呼。是一個陌生的漢子,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女娃。您還記得我嗎?噢,記得,記得。那次您到我們單位采訪,是我為您沏的茶!是的,是的,你還跟我說請用,。沒錯,瞧您這好記性!於是寒暄,於是互換名片。漢子還介紹他的千金,且千金也備有名片。千金的名片上印的是:XX小學第二中隊第三小隊副。漢子的名片上印的是:XX公司辦公室勤務科特別助理。
乘公共汽車。5歲的外甥女衝著一位披長發、穿花衫的售票員的背影,大聲嚷:阿姨,買票售票員猛地回過頭來,上唇露出一溜黑黲黲的胡須,驚得外甥女一愣,隨即改口說:對……對不起,我叫錯了,不是阿姨,是叔叔!
某老板正與我聊天,秘書領進一位酷似相聲大師馬三立的角色,不是說他的神韻,而是他的瘦,打扮則像了初次進城的陳煥生。真應了人不可貌相,來客出語就令滿堂一驚。老板,他三言兩語後就直奔主題,我有一筆一千萬美元的資金,但不知道如何投資,您能否幫我出出主意?某老板說:很好,你先投資幾十元,吃頓飽飯,再投資幾十元,買一套合身衣服。他說:可是,可是我一直沒有人民幣……
節前,為體現新時期的職工福利,妻單位的黨支部給每人發了一架袖珍彈簧秤;我單位的工會,則給每人發了一架微型驗鈔機。
晚飯桌上,外婆傳達居委會的最新精神:假如在街上碰到有人往地上扔錢,千萬不要去撿……
樓下住了一個小青年,三天兩頭跑來打探作文秘訣。一次被他纏煩了,我就說:喏,秘訣就像這樣,寫了撕,撕了寫。那日出門倒垃圾,卻見他正捧了我昨日倒掉的半頁廢稿,讀得津津有味。
為計價器的錯誤在終點與司機發生爭執。司機忽然唬了臉:你他媽的甭跟我講這理那理,實話告訴你,老子壓根就不是好人!我也拿粗嗓門壓著他: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哼,老子又哪一點像是好人!
1995年9月
家庭消腫大計白皮書
房子是越住越小,雜物是越住越多,多得令人煩厭令人窒息的首先是書報期刊,其次是四季衣物,再其次是分散開來劃不清門類叫不出名堂集中起來卻叫人眼花繚亂愁腸百結的零零碎碎。你打開寫字台的抽屜,每一個都見滿滿當當,你巡視過廳、陽台、臥室,乃至書架頂端,床肚底下,沒一處不被雜物占領。你要是麻木了,疲倦了,氣餒了,老子橫豎就這麼過,那也就稀裏糊塗這麼過了。但忽一日你想到要振奮精神,過得清爽一點,整潔一點,利落一點,那就必須反省:林林總總、雜七雜八都是每天每日從外界帶回來的,總而言之是進口的多,出口的少,為了保證居室的開朗豁達,就不得不加大出口,也就是要強化扔!扔!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