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走下一個人,戴著墨鏡,家喻戶曉的麵孔。
純淵微微低頭:"爸爸。"
男人走上去拍拍兒子的肩膀:"我一會兒趕個通告,就不上去了......"
純淵想了想說:"嗯,有空我去看你。"
男人麵對兒子的臉,與他相似的輪廓,流著他的骨血,很容易就心軟。隔著墨鏡,卻也能看出純淵鏡片下的眼睛,沒有任何的溫度。沒有在膝下承歡過的孩子,靠著微弱的血緣關係來維持的小心翼翼的親情。
"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有考慮吧?而且你媽也給我打電話了,我們都鋪好了路子,你隻要安心彈鋼琴......"
"爸爸!"純淵打斷他,"我已經想過了,我不想進入那個圈子,我要......"
"聽說你交了個女朋友。"
"你和我媽現在關係很好麼?她連這個都跟你說。"純淵有些厭煩的別過頭,"可是已經分手了,她不會影響我的前途了,你們滿意了?"
"純淵......"男人倒是愣住了,"那件事,你考慮下吧......"
背後有踩到樹枝劈裏啪啦的聲音,女生想退到花圃裏已經來不及了。頭發上還粘著枯草的葉子,一臉尷尬的蹲在冬青的茂密的枝葉裏,雙手纏著紗布不明所以的捂住頭。剛剛在樓下站了許久,聽到蘇鏡希和春緋的聲音盤旋著下來,慌忙躲到花圃中。想著怎麼上去敲門找純淵,就苦惱的一直蹲著。
純淵見她那副樣子,父親又是目瞪口呆,以為是狗仔隊,正要招呼司機去搶相機。後來瞧見不過是個勉強算得上可愛的女孩子,被純淵拽起來,連偽裝的溫和都沒有,很不高興的問:"你來了多久了?"
橘梗近視眼厲害,卻不能戴眼鏡,這麼湊近了才看清戴墨鏡的男人,結結巴巴的喊著:"林林林......林信啊!"
「4」
"你不是姓'安陽'麼?也不是跟媽媽姓'雲',爸爸又是林信?"
"是我養父姓'安陽'。"
"林信沒聽說過結婚呢,難道真的......"
"私生子。"純淵代替她的話,冷淡的回頭問,"你來做什麼?除了關心我的身世,還有何貴幹?"
橘梗沉默下來。在來之前的路上,她還在想,自己做的這一切到底有沒有意義。也許他會困擾吧。隻是譚非對她說,如果她不說的話,那麼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所以,即使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也義無反顧的來了。她再也不想像對待母親那樣,因為說不出的話,而痛苦。
"你上次問我,如果可以穿越的話,我要做什麼。我是來告訴你答案的。你也許覺得很可笑,但是我覺得有必要。"橘梗認真地對上純淵的眼睛,"我的答案就是,我要穿越到過去,在你母親懷著春緋的時候,去她背後推一把。然後再去推一把蘇鏡希的媽媽,毀掉這世界上一切可以牽絆住你的東西。"
純淵吃了一驚,沒想到女孩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抿著唇,眼睛泛著淚水:"無論如何,我都想跟你相遇,這就是我的答案。"
橘梗說完鬆了口氣,剛才的氣勢早就沒了蹤影,又縮了脖子,退到門前說了句:"我走了,春緋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這到底算什麼。
純淵覺得無力,那驚人的告白耳際,怎麼都揮之不去。蘇鏡希和春緋出去買了煮玉米,又從租碟店裏租了恐怖片。除了純淵,兩個人都興致勃勃,遇見恐怖的鬼出現的地方,兩個人同時捂耳朵又閉眼睛往枕頭裏紮。
純淵被黎空召喚去吃了個宵夜,回來見兩個人東倒西歪,兩顆頭顱靠在一起,睡得像兩個孩子。
而那個連路邊挨餓的小貓都可以搶掉她的便當的女生,說著,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會讓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本來應該覺得她心狠手辣,麵目可憎,如今卻隻覺得那蓄滿淚水的眼睛尤為動人。
為了他,不惜變成凶手。
她那些話也絕對不是因為不會發生,所以隨便說說。那樣的人果真是不可小覷的。
天氣預報上說最近天氣會回溫。
幫蘇鏡希的手機充電時看到那個人的短信:沒事了,不用擔心。應該是詢問她的傷。還有一周就開學,到時候就能見到了。這期間蘇鏡希拜托朋友在英國辦理休學手續,以春緋的情況,念書還是比較勉強。
幸好春緋並沒有多大的反應,每天照常吃睡。
本來以為一切都會一帆風順,正在兀自沉醉在美夢中的人們。
橘梗的傷口癢的厲害,忍不住隔著紗布蹭來蹭去,被譚非喝止了不止一次。這件事還是沒告訴父親,接到父親的電話聽說"已經往你的卡裏打了學費和生活費",竟然第一次想說謝謝,卻又怕父親覺得她莫名其妙,就那麼算了。
周末陪譚非去看電影,學姐就是有學姐的樣子,買了很大一桶爆米花。開心了半天才發現自己還是傷患,隻能聽著耳邊"哢嚓哢嚓"的聲音,她沮喪了老半天,覺得譚非簡直就是故意的。
還好午飯是牛肉飯,單手握勺子還是綽綽有餘。
"你和容青夏怎麼啦?"
"沒怎麼。"
"你當你學姐我是白混的啊,你的傷跟他有關係麼?"
"沒啦沒啦,真的,我去醫院看朋友,結果笨手笨腳的打翻了推車。"
"啊......的確有你的作風。"了然的口氣。
"喂喂!"
譚非大笑,戲弄她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吃過飯她去公司加班,橘梗買了些必需品回家。進門看到一雙黑色的帆布鞋,純淵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橘梗有種回家看到田螺姑娘或者睡美人的錯覺。即使再小心,防盜門的聲音還是很驚人。
純淵睡醒時有低血壓的症狀,起床氣很嚴重,被吵醒真的會發怒罵人。這時卻猛然跳起來:"你知道夏森澈住哪裏嗎?"
"知道......可是怎麼了啊?"
"春緋失蹤了!"
半個小時後,夏森澈的漂亮堂弟在追魂般的門鈴聲中,怔忪著眼出來開門。於是事情徹底轉變成:夏森澈和安陽春緋一起失蹤了!
「5」
純淵聽說夏森澈也不在,倒放心下來,那個人雖然總是眯著眼笑,還一肚子壞水,單單對春緋還是不錯的。許久沒湊在一起的兩個人,在說了想害死你最在意的兩個人後,橘梗終究是心虛到不行。
印象中唯一詛咒過的人卻是父親,年幼不懂事,因為討不到巧克力糖,就惡毒的想著:他死了就不會把巧克力罐子藏起來了。
那時隻有五歲,對於父母存在的意義僅僅是,拿好吃的東西給我的人。對於死的理解,也隻有,不會再命令我指責我。大人們都會說,小孩除了睡就是吃,懂得什麼呀。可是他們不知道,也許有人給他們的孩子一把刀對他說,把這個東西插到媽媽身上,叔叔就給你糖吃噢。
沒有任何分辨能力的天真的孩子也可以成為致命的武器。
橘梗五歲以後就沒有的惡毒。
"要我送你回家麼?"詢問式的句子,卻是疏離的意味。
"不用,我自己可以。"
"嗯。"純淵側了側臉,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手上的傷好了沒有?"
"沒什麼事了。"橘梗的神色收拾不好,怕泄漏了情緒,隻能低著頭踩他的影子,"純淵,你是不是恨我?像我這樣的人好像總是害的別人很慘呢,我還詛咒別人。我真的是個糟糕到不行的人,除了麻煩什麼也沒給你,所以覺得很難過。"
純淵頓住腳步,額間的發被風吹起來。橘梗踩不到影子也停下來,聽見四周呼嘯的風。
沒有上帝,沒有世界,沒有光。
起伏的山川和奔跑的河流,天邊悠閑的浮雲和璀璨的星,地上輕飄的長草和冬眠的鬆鼠,水中光滑的鵝卵石和灰色的小魚。
橘梗短短的幾秒鍾腦海裏都是亂七八糟的畫麵,終究等到他的手掌罩在她的頭頂,輕輕地往下壓,怕看到她臉上透明的悲傷:"橘梗,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女孩想抬頭又被重新壓下去,"別看我啊,我說完就走。其實我才是那個害怕被你拋棄的那一個,很可笑吧。橘梗,愛情這種東西看來是我招惹不起的,因為它始終在我的生活中排在不重要的位置。我恐怕不能全心全意的對待你,如果你和春緋同時掉水裏,我會救誰,你心裏很清楚。往後的日子裏,你會不停的傷心委屈。當它堆積到一定程度,那麼你就會怨恨。橘梗,我想要的很多,你的一切我都想要,唯獨不想要怨恨。所以橘梗,我們就到這裏就好。"
那種唯獨不想被怨恨的心情,也正是她的心情。
或許有一天,一點一點的傷心,堆積成怨恨,變成一個心靈醜陋扭曲的女人。
橘梗被戳到了痛處似的,逼自己想著不和純淵在一起的好處。她再也不用幫他占位,也不用被班上的女生圍著問東問西,被嫉妒被討厭。難免在衛生間聽到一些"哎喲,我就說他們撐不過一學期啦""安陽純淵的眼睛以前被X糊住了嘛""或者被下了蠱什麼的"。偶爾也有不同的聲音"其實葉橘梗應該是男生喜歡的類型吧",立刻就被其他人以"你的眼睛也被X糊住了吧",不讚同的駁回。
好像每個人都會無意識的傷害別人。
上完課橘梗一分鍾也不想多留,回到家麵對空落落的屋子,看電視,做家務,卻總也填不滿似的。橘梗想打份零工,是譚非幫忙找的,發傳單,錢不多,但自己的生活費總是可以賺到的。周圍的很多同學都在積累工作經驗,聽說春緋以前就在咖啡廳做過事,還做得很好。很難想象不喜歡與人接觸的女孩笑臉迎人的模樣。
酒吧後街上最常見的就是各家酒吧為了招攬生意而印製的名片和宣傳單。每日都有很多撿垃圾的老太太在這裏當義務清潔工。橘梗和兩個學姐穿著女仆裝戴著貓耳,卻真的吸引了不少目光,還有人主動來索要傳單。
"這個老板好變態,現在女仆裝在所有製服中網上調查中人氣最高,其次是護士裝和水手服。"學姐A湊過來,"不過啊,我就是為了穿女仆裝才接這份工作的。"
"學姐,你可以在宿舍穿給舍友看!"橘梗建議。
"可是全城百分之八十的年齡相當的帥哥都集中在這裏!你不知道我們化學係男生的臉全部是被濃度37%以上的鹽酸溶液侵蝕過的樣子!你這就叫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誒誒--"
"'誒'什麼'誒'!你不是有個天神樣的男朋友嗎,可恨!"
橘梗像被捂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尷尬地笑笑,繼續埋頭工作。
「6」
與容青夏的關係始終沒有好轉。以前他是餐桌上的主力軍,如今兩個女生吃飯倍顯冷清。譚非卻沒什麼不高興,隻是說"再可愛的孩子也有斷奶的一天"。
橘梗去學校忘記帶課本,走到半路又跑回家來拿。
容青夏在客廳裏換上衣,脫到一半,張著眼回頭。橘梗腳步猶豫了一下,有些不確定。還是他先開口。
"你怎麼又回來了?"
"忘記帶課本了。"
"......丟三落四的。"
"嗯......"
橘梗拿了課本,出門見容青夏換好了鞋,站在門口等著她。原本莫名其妙的吵架,似乎連道歉都沒頭沒尾的。橘梗原本覺得"對不起"三個字是可以解決一切事情的魔法,在他麵前卻不適用。兩個人下了樓,女孩隻能很傻的談論著天氣,身邊的人愈加的沉默。她挫敗的要命,索性不說話,低頭數腳下的紅磚。
兩個人的學校是相反的方向,遠遠的橘梗見他要上的巴士駛過來,正要舒口氣,卻被他狠狠一瞪:"葉橘梗,跟我在一起就那麼難以忍受麼?"
"瞧你說的,我哪有啊?"
"你就是有!"
"......你說有就有吧。"她知道爭辯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