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作證,不管事世如何變遷,我安陽純淵與葉橘梗不離不棄,共享餘生。
「1」
春雨總是潤物細無聲,到了清晨才發覺窗外濕漉漉的,推開窗子就是嫩綠色的香味。如果香味也分顏色的話。
春緋在外麵買了早餐,四份牛肉米粉,幾個人圍著餐桌發出不雅的吸溜聲。黎空索性一語驚醒夢中人:"哈哈,怎麼跟吃屁一個聲音?"
蘇鏡希想象力豐富,立刻就吃不下了,憋紅著臉。安陽兄妹都很淡定,純淵更是毫不客氣的諷刺回去:"還是吃過的人有經驗呐。"
又是吵吵鬧鬧的一個早晨。去學校時也聽黎空碎碎念著學生會的瑣事。歌舞劇社和話劇社為了爭搶五月黃金時段的使用權。空純教日益壯大,連外校的人都開始加入。他的嘮叨功力絲毫不輸給女人,純淵頭疼地掏掏耳朵。
"要不要老公我送你去教室?"黎空問。
"要不要老子送你去見閻王?"
"誒誒,這種事還是不勞駕您費心了。我上午兩節課,你下課自己回去吧。"黎空揮揮手,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我昨晚聽到你老妹打電話,好像今天和夏森澈約好見麵的......"
"她高興就好了。"
"你現在不是妹控了麼?"
"我什麼時候是妹控了?"這種正常程度的關懷和"控"字怎麼也沾不上關係吧。
純淵在教室裏習慣性的搜索那張茫然的臉。真的無法想象這種勉強沒掛科的人竟然敢缺課。手機上的名字還沒刪除,他不喜歡斷絕後路。隻是為了沒來上課這種事就去詢問,好像也超出了正常朋友該關心的範疇。
這麼亂七八糟的想著,耳朵裏流竄著講師略顯沙啞的嗓音,始終無法靜下心。
調到震動的手機突然震得手心發麻,上麵顯示著譚非的號碼,純淵猶豫了下接起來。片刻,在安靜的教室,他猛然站起來,在眾人的驚呼聲麵色冷峻的往外跑,完全失去了平時的鎮定和優雅。他與譚非交涉很少,卻知道那是個比男人還要機智冷靜的人。通過話筒聽到那個人抑製不住的哭腔說著:"你能不能幫個忙......橘梗她出事了......"
純淵不敢去想象發生了什麼事情,在校門口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警察局。車上的錄音機裏一路上都在放著搖滾樂,純淵覺得太陽穴像要爆開似的,等到下了車,再喧鬧的城市也變得像死亡般寧靜。
譚非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眼睛又紅又腫,看起來憔悴不安。純淵咽了咽口水,害怕知道真相似的,連腳下的青磚都沒有真實感。他從未像這一刻害怕過,血液沸騰著要衝破血管,指甲陷入皮肉,鑽心的疼。
"對不起,我知道你和橘梗沒什麼關係了,但是我不知道能找誰......"
"她......"
"竟然死了。"譚非自顧自的說著,"如果昨天沒出去就好了,怎麼會這樣死了,怎麼會這樣......"
純淵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貫穿耳朵的是一陣刺痛,眼前白花花的世界,充滿了不真實感。做夢吧。夢中才有這樣的劇情,難過得要命,特別真實的錐心之痛。醒來後真實的隻有身下微濕的床單和擂鼓般的心跳。
"死亡"這個詞彙最近一次聽到是放學後的小區,幾個穿著小學生製服的小男生在漸暗的花圃裏圍成一圈。枯草和新草糾結成軟毯,幾隻粉嫩的小老鼠蜷縮成一團。像是剛生下來的小崽子,異常的脆弱,在冰冷的空氣中消耗著生命。
"我爸說這種剛生下來的老鼠可以吃的哦--"稍胖的孩子有模有樣的說,"叫'唧唧菜'沾醬油就可以吃了!"
其他人都受不了的紛紛推搡著他。
"惡心死了啦。"
"要吃你自己吃啦!"
"吃了會變老鼠精的吧!"
"哈哈,李聰聰吃老鼠,你們全家都是貓妖怪轉世吧......"
那個叫李聰聰的小男生氣得要命,一直解釋著"是真的,真的可以吃的"。眾人還是不信,不知道誰驚叫了一聲:"哎哎,老鼠不動了!"所有人的記憶力又被吸引過去,幾根枯樹枝在一動不動的小老鼠身上戳來戳去。
"真的死了誒!""怎麼那麼容易死啊,沒勁,我拿回家喂貓去得了。""這東西死就死了,本來就是該死的東西啦,走吧走吧......"
原本是一件小得不留痕跡的事情,卻異常的清晰起來。他無法想象那個笑起來眼睛蕩漾著溫情的女生,死去的模樣。因為以後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才離開她。這種理由連自己都覺得好笑起來。
如果他沒有離開她,或許,她就不會死!
這種假設讓他喘不過氣。
"橘梗到底怎麼死的?"
"橘梗?"譚非怔了怔,"不是橘梗,是容青夏......你以為......對不起......我腦子不太清醒......是我沒解釋清楚......橘梗在審訊室待了一晚上了......警察說她隻是哭,什麼都說不出來......"
像從夢境中驚醒,純淵突然咬住下唇埋下頭。原本還在維持了一丁點的冷靜,卻在知道她平安無事時,潰不成軍。譚非覺得抱歉,突然被緊緊抱住,正驚訝著,耳邊傳來細小的抽泣聲。
「2」
做筆錄持續到上午十點,送進去的食物和水都原封不動的拿出來。橘梗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哭到沒有眼淚,維持一個姿勢坐了一晚上,連走出來都困難。純淵看到她的樣子,昨天上課時穿的一套灰色休閑服上染滿了斑駁的血跡,湊過去都能聞到血腥味。
幾個法醫過來交涉,審訊人員很無奈的說著,目擊者根本沒看到襲擊者長什麼樣,隻不過兩人身上的財物都被搶走,應該是搶劫反抗被誤殺。凶器是垃圾桶裏一根桌子腿,上麵有一根五公分的長釘子。釘子在身上留下多處硬傷,致命的傷口是脖子上的大動脈破裂,失血過多。
這種凶殺案對於經常辦案的人來說已經見怪不怪,連惋惜的表情都沒有,一切都是公事公辦。
容青夏的父母都在F城,已經接到了通知趕過來。能想到那是如何的震驚和撕心裂肺的傷痛。
橘梗瑟縮著身子,純淵摸摸她的頭,她也沒反應,像是半夢半醒之間似的,在出租車上又哀哀的哭起來。回到家倒是老老實實的吃了碗粥,被純淵哄著又睡過去。臥室裏開著燈,一有動靜外麵就能聽到。
客廳裏安靜的很,譚非把冰箱裏剩下的吃食拿出來熱了,兩個人正吃著,又傳來敲門聲。
譚非還是有片刻的愣怔,接著又掉眼淚。怎麼可能是容青夏啊。譚非受不住轉身走到衛生間,不一會兒傳出來很大的水聲,壓抑住了什麼。
黎空接到消息過來,純淵除了略顯得疲憊,其他的還好。衛生間裏的水聲依舊很大,已經壓不住哭聲。偶爾還能聽到臥室裏傳來橘梗在睡夢中無意識的幾聲哭音,接著又隱去。
"連譚非都這樣,小麵瓜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啊,被你甩了之後好不容易恢複過來......"
"黎空,你是故意讓我難受的?"
"還用的著我讓你難受麼?真是諷刺啊,非要發生這樣的事你才能覺悟。你現在肯定想著,如果我不離開她就好了,哈,你不覺得你很虛偽?"
"黎空,在我想揍你之前,你最好閉上嘴。"
"這件事跟你完全沒關係,你如果硬是要用可笑的'贖罪'的心態來和她在一起。那麼終究有一天,你也分不清對她是喜歡還是愧疚,對於橘梗來說,她真的太悲哀了。而你這個可憐蟲,就算身在幸福之中,也完全不會感覺到。"黎空嘲諷的掀開嘴角,"安陽純淵,我建議你還是乖乖聽你老爸的安排,當明星賺錢給她們用不就行了?一個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憑什麼參與別人的人生!"
純淵把臉別到一邊,冷漠地垂下眼:"別說了,我現在不想聽。"
"你不想聽的太多了,其實你本身就是個任性無比的人。你自以為是的安排著春緋和小鏡的生活,不管別人想不想要,怪不得春緋那麼排斥你。而小鏡即使不讚同,也會順著你。安陽純淵,太多人順著你說話,所以你已經分辨不出真假的,連自己的感情也是--"
這才是真正的黎空。他麵部線條如精工雕刻,一絲不苟,鏡片下藏著洞悉一切的雙眼。幾年前的聯校數學競賽,他和黎空被分到同一間房住。純淵雖然不愛說話,表麵上卻禮貌周到,而他卻是根本不近人情的冷淡。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相處的太久,差點都忘記這個家夥多麼的惡劣。
這樣惡劣的家夥,卻唯獨對自己掏心掏肺。即使在說了,除了春緋和小鏡,其他的人都不算人,這樣傷人的話。他也毫不在意,隱藏在不正經表情下的善意讓人心暖,對純淵說:你在那個鬼音樂學院待不下去了吧,快來S城投到黎空美男的懷抱裏來吧。似乎天大的事情,都被他沒輕沒重的玩笑話融化掉。
黎空見純淵絲毫沒惱,反而怔怔的盯著自己,麵色依舊不善,說了句"討厭的人浪費我的時間"。他準備離開,關門前又頓住步子,沒回頭,悶聲悶氣的說:"別隻顧著小麵瓜,按時吃飯,春緋和小鏡那邊我來說。"
"黎空......"
"還有屁事?"
"對不起。"純淵微微笑著,略顯靦腆地說,"謝謝你--"
"滾,不要笑得那麼惡心!"
"......"
「3」
你是七月出生的,你的堂姐叫容青可,所以父母給你取名叫容青夏。如果夏天有顏色的話,那一定是青色的,如同你這般熱情又溫柔。
容青夏,這個城市的夏天就要快來了,你不能等一等麼?那是屬於你的季節,連陽光下泛濫的塵埃,都是金色。風和雲都是清澈的,梧桐樹枝繁葉茂,花園裏盛開著玫瑰和月季花,你根本就分不清。
我們都是少年時,你趴在窗前的課桌上可以睡一個下午,綠葉的陰影和光點跳躍在你的臉上,你把臉朝著我的方向,睫毛抖動著展翅的蝴蝶。你後來告訴我,你在裝睡偷看我。其實我沒告訴你,我也在裝做專心聽課而偷看你。
後來我們倆期末考試被老師罵得很慘。
我從沒想過我們能在相見,在另一個城市相遇的機會,如同在同一個地點被雷劈了兩次。其實這很不吉利的,我心裏隱約有這種感覺。隻是,"如果不行,那就重來一遍好了",這種事隻可能出現在書上的故事裏。
容青夏,你是真正的妖精吧?
你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死亡是讓人銘記的最深刻的方式。
這真有你的風格,你羽化成塵埃,連離開的方式也那麼讓人吃驚。他們都不相信,其實我也不相信。我總覺得你躲到我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突然冒出來,揚著燦爛的笑臉大喊著:Surprise!
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你會以一個年輕美貌的老鬼的身份出來嘲笑我的腳步慢騰騰。
那就請你等等吧,很快我就來了。
在夏天來臨之前,死神的腳步響起,你用勁最後的力氣擁抱我,整個世界都被你的血液的香味,紅色的月亮映在你的瞳孔,流盡了你短暫而美好的一生。
--
容易捕捉的是蟬鳴,青色的風和白色的雲,無處可尋,夏卻是你惟一美麗的名字,如此動聽。
「4」
從遺體火化到抱著骨灰回F城安葬不過一周時間,那塊墓地本來是給容家的老人買的,與橘梗母親的墓地隔得並不遠。橘梗的精神狀況很不適合參加葬禮,她的父親和譚非出席了葬禮。整個家族的人都悲傷過頭,父母更是一臉臃腫的悲傷,眼淚都流幹了似的,隻是怔怔的,看起來有點呆。倒是幾個高中的女同學哭得肝膽俱裂。
這期間從頭到尾,都有一個短發的女孩站在人群中一語不發。葬禮結束時,她朝譚非走過來問:"你回S城麼?我要去你們家收拾下小夏的遺物。"
沒有悲傷也沒有激動的情緒,兩個人很自然的坐在火車上,她的話不多,卻很善意。譚非放下心來,聊了半天關於容青夏的瑣碎荒唐事,又突然想起道歉:"那次打了容青夏,讓你不好過了,對不起。"
"哦,那件事啊,早忘了。"容青可望著窗外,像是在思考什麼,半晌才說,"小夏很喜歡葉橘梗,所以那次對他打擊很大,那晚喝醉了呢,抱著我哭了半天,跟小孩似的。"
"我一直覺得他把橘梗當個好玩的玩具。"譚非坦白的說,"他看起來就是個很任性的家夥。"
"你一定不會相信的。其實小夏從初中二年級就開始喜歡葉橘梗。三年級做了同桌,興奮的跟我炫耀了很多天。後來又和葉橘梗報了相同的誌願去了文揚高中,恰好那個年級主任是嬸嬸的朋友,於是又費盡心思的分進一個班。仗著自己可愛跑去跟年輕的女班主任說要和葉橘梗做同桌,竟然被答應了。在情商方麵說不定小夏比遲鈍的橘梗還要低。"容青可完全陷入了回憶中,說起心愛的弟弟,抑揚頓挫的聲調像在唱歌,無神的雙眼都有了波光似的,"哎,根本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每天都纏著我葉橘梗長葉橘梗短的,暗戀得比誰都認真。可是啊,高二過了暑假,他抑鬱了很久,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對了,嘿,那叫害了相思病啊。後來我才知道葉橘梗轉學了,一聲不吭的,怪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