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星。。。。。。他怔了一下,腦海裏閃過很久很久之前見過的一雙眼,記憶中,那雙眼也如同此時的她一樣,漂亮而幹淨,璀璨奪目,惑人心神!
薄唇噙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他淡淡道:"想不到你一個小丫頭竟敢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隻是實話實說而已。"他如刀鋒一般銳利的目光看得她有些瘮得慌。故意挺了挺脊背,她壯著膽子膽子回答。
而他不知,其實她心中早已後悔不迭,剛剛直接走了就好,幹什麼還要回頭來跟他爭辯幾句?明知這人是匈奴人,自己竟還敢對著他大講道理,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若他認出了自己,外麵又是另一些匈奴人,那豈不就是羊入虎口,插翅難飛了?
"那你可知道,有些實話是說不得的?"語氣閑散,卻是帶著冷然如冰的氣息。
她未免太過膽大包天,這樣在他跟前毫不避諱地侃侃而談,難道真以為他不會殺了她?
辛妤心裏也開始打小鼓了,她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她還要留著命給百姓希望,富國興邦,一雪司馬皇族恥辱。
看著他漠然蕭肅的神情,穩了穩心神,她低聲道:"將軍知曉事理,為人剛正,絕不會為難我一個小小的弱女子。"
"嗬,"嗤笑一聲,劉曜重新闔上眼,"你倒是挺牙尖嘴利。趕緊走吧,趁我沒改變主意為難你之前。"
他不是不為難她,而是現在實在沒心思跟一介女流之輩糾纏。天氣惡劣,行軍遲緩,軍中糧草所剩不多,將士們也已疲勞至極,離平陽還有很遠的路,軍餉又遲遲不到,這才是當下讓他頭疼憂慮的事。
"多謝大人。"默默地退出房間,掩上房門,辛妤終於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她堂堂的晉國公主,竟然還要對著敵軍將領低聲下氣,真是憋氣!他說她牙尖嘴利,這算是讚譽呢,還是諷刺?一邊在心中恨恨地罵著劉曜,一邊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公主,您可回來了,這都出去多久了,奴婢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剛推開房門,辛妤就被魚夕一手拉住,上上下下仔細地檢查了一番。
看著她一臉焦急的模樣,辛妤從懷中取出兩包用黃皮紙包好的中藥,遞給魚夕笑道:"魚姐姐,我沒事。還有,以後可不要再叫我公主了,現在出了皇宮,咱們就是一對普通百姓家的姐妹而已。"
魚夕接過藥,幡然醒悟過來,連忙點頭:"是是是,倒是我又糊塗了。"
辛妤解下披風,抬腳向內間走去,一邊問道:"嬤嬤的病好些了嗎?"
"早上吃了一味藥,燒退了許多,但身子還是虛弱得很,現在應該睡著呢!"魚夕打開皮紙,將一包草藥盡數倒入陶罐內,麵露憂色。
坐在床沿,辛妤將手探上張氏的額頭,確實不像先前燒得那般厲害了。
半響,張氏悠悠醒轉,睜眼見辛妤坐在身旁,便掙紮著要起身,口中氣息微弱地喚道:"公主。。。。。。"
辛妤伸手壓她躺下,說道:"嬤嬤不要多禮了,好生躺著。"
"奴婢對不起公主啊,辜負了淑媛娘娘的一片苦心。。。。。。"她跟了辛妤的母嬪魏淑媛八年,那溫婉美麗的女子待她如知己般,從不曾委屈她半點,可惜紅顏命薄,在平樂公主四歲時便染了病,香消玉殞。
還好皇帝對魏淑媛有一絲情,這麼多年對待平樂公主雖及不上皇室其他姐妹兄弟,倒也還算過得衣食無憂。不料這次洛陽被匈奴大破,皇宮被那些蠻子胡亂踐踏,王公貴族死亡不計其數。張氏帶著平樂公主和宮女魚夕也是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但因走時慌張倉促,也未來得及帶任何錢財銀兩,這幾日是一路遮遮掩掩,靠著辛妤賣身上的飾物才得以存活下來的。昨天行至並州,自己又不巧染了風寒,連累著公主也要跟著受罪。
握住張氏略帶涼意的手,辛妤安慰道:"嬤嬤不必內疚,這些年若不是有你照顧愛憐著我,妤兒此時也不知道還在不在這世上了。如今你隻要好好休息著,等身體大好了,我們再走也不遲。"
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張氏滿眼含淚,抖著形容枯槁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
"嬤嬤,以後別叫公主了,還是叫妤兒吧。雖然現在逃了出來,但局勢混亂,還是謹慎些好。等你身子恢複了,我們就繼續趕路,一定要早些到建鄴找到睿皇叔!"辛妤為她墊了墊枕頭,低聲道。
"一切聽妤兒安排。"張氏有些疲憊地合上眼,剛剛睡了一覺,捂出些熱汗,但還是覺得乏力得很。
辛妤看她氣色不大好,也不再說話,起身打開窗戶一隅,向外看了看,眉間掠過一絲憂色。
這客棧裏人雖多,但始終有匈奴人在,她心裏還是不安,但嬤嬤此時身子還沒好,她們又不能走,隻能少出門為妙。
想起剛剛在那匈奴男人麵前高談闊論的樣子,她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這逞強爭鋒的性子若不改改,遲早要害了自己!
夜色沉沉,白天喧鬧不已的客棧此時終於安靜了下來。街上偶爾傳來巡夜人敲梆的聲音,一聲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攏了件鳧靨裘在身上,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張氏和魚夕,辛妤躡手躡腳地掩上房門,踮著腳走下了階梯,一個人邁著輕緩的步子,在瀟湘樓後的別苑裏閑逛起來。
今晚沒有下雪,隻餘下白日裏不曾化去的雪還堆積在各處。月色皎皎,在地上投下一片潔白的光。
沿著小道,她在一樹樹開得煞是嬌豔的紅梅間穿梭著。因著極寒的天氣,這苑裏的梅花正是怒放時期,香氣繚繞,沁人心脾。
她也不知今晚為什麼總是睡不安穩,聽客棧老板說這別苑幾乎無人來過,所以才敢在這夜半時分到此處打發打發時間。本來是為著消磨時間,但不想這裏的梅花在月光下別有一番景致,是白天裏看不見的。走著走著,就被這如仙境般的景色給吸引了去。
素手拈上一枝臘梅,辛妤用嘴輕輕地呼出幾口熱氣,將花蕾上的雪給吹去,喃喃道:"小梅花,你為什麼總能在這般惡劣的天氣中開得更為豔麗呢?現在時局如此混亂,匈奴胡人將我家國攪得四分五裂,民不聊生,比這嚴寒的天氣還讓人心寒。我雖為尊貴的公主,卻也不得不落魄至此。你告訴我,怎樣才能像你一樣經受住困境的考驗呢?"
她從小就失去母親,萬事都靠著自己和張氏、魚夕自力更生。深宮險惡,父皇雖然念著母妃之情偶爾會來看看自己,然而國事纏身,還有那麼多後宮妃嬪和子女,根本不能護她周全。如果她不養成堅強不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早就不知道被其他妃嬪和姐姐哥哥們害死多少次了。
除了司馬鄴和羊獻容,幾乎沒人來她蕭瑟如冷宮的華儀殿!
母親逝後一個月的某天晚上,就被長姐常寧公主扮鬼嚇得哭了一晚上,她嘲笑說她是沒人疼沒人愛的野孩子!
過了兩個月,又被四哥捉弄,帶她去騎馬時卻將她推了下去,摔得差點骨折,一群人圍在旁邊哄笑看著她狼狽地趴在地上。
五歲時不小心撞到三姐懷陽公主,滾燙的茶水潑在了她的新裙子上,結果她被罰在冰冷的地上跪了整整兩個時辰,沒有人上來勸一句話。
六歲那年的冬天,她站在湖邊發呆,不知被誰從後麵推了一把,結果差點凍死在冰冷的湖水裏。幸而在最後一絲迷離之際,有一個人跳下來救了自己。可是她當時已經睜不開眼,迷迷糊糊,完全看不清他的樣子,隻覺得好像一團溫柔的白光包圍著自己,帶著她慢慢地浮了上去。
那時,年幼的她還以為是天上的神仙下來救了自己,她的小手緊緊地圈著他的脖子,蜷縮在他懷裏瑟瑟發抖,哆嗦著小嘴呢喃出聲:"你是。。。。。。是。。。。。。天上的。。。。。。神嗎。。。。。。來救。。。。。。救我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