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個人一直在鍾一的病房裏期待鍾一醒來,令阿姨一直哭,我差不多崩潰了。警察來帶走展翼,鍾一剛好醒來。她一醒來就為展翼和司機脫罪,說出事故都是她的錯。鍾一竟然和她父母告別,似乎知道她不久於人世了,她父母淚流成河。又和展翼說了好多話,還讓展翼對這次事故永遠保密,她不想讓展翼去坐牢。我們都勸鍾一不要放棄,但是她說完想說的話後就沉沉地閉上眼睛。我看著她長長的睫毛無力地垂下,絕望極了。醫生馬上搶救,結果無效,他說鍾一的體質太弱,她承受不了了。我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後悔我們不僅沒讓鍾一的體質變好,還讓她越來越虛弱。幾年來一直在我們身邊轉的小丫頭,就這樣子沒有了。展翼癱坐在椅子上,鍾一的父母抱著她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
鍾一準備火化的時候,我拿下她手上的鳳凰戒指,我知道這是許加選送給她的,她一直戴著,很漂亮。我打電話告訴慕言說鍾一去世了,慕言也半天不說話,我聽見她哭的聲音,我讓她告訴許加選。
當我看到鍾一隻剩一堆灰時,我眩暈,站不穩。我捧著鍾一的骨灰,手一直發抖。
我和展翼回到家,麵對麵抽煙喝酒,一句話也不說,燈也不開,淚流滿麵。我們走進鍾一的臥室,陪她睡的叮當貓還坐在她床上,而她隻剩下一堆灰。我和展翼繼續回客廳抽煙、喝酒、流淚,一夜未眠。
我們沒有勇氣捧鍾一的骨灰就讓她的父母帶回去。我們回到重慶,剛下飛機,默常致就站在我們麵前對我們吼:“林析和、展翼,你們把鍾一還給我!”
我們很奇怪,但是看默常致傷心的樣子,我知道他也關心鍾一。
默常致說:“你們怎麼連一個小也頭都保護不了?以前二十個人圍困你們,你們還能毫發無傷幹淨利落地把他們給解決了,現在怎麼連一個小丫頭都保護不了?當初我是想跟鍾一去廣州,但是鍾一偷偷提前去了,不讓我跟著,我是擔心,但是我想有你們兩個在廣州應該不會有什麼事,誰知道,活生生的一個人下去,回來就隻剩一堆灰!”
回到家,我和展翼麵對麵抽煙、喝酒、流淚。明天去悼念鍾一,我打電話叫琴仙回來,琴仙問我為什麼,我說鍾一想她了,她很高興,一直笑,她不知道我在這邊一直流淚。我讓琴仙馬上上飛機,明天一定要到重慶,琴仙說好,問:“為什麼不是鍾一打電話給我?”
我說:“她忙。”
琴仙說:“再怎麼忙她也不能這樣對我,看我回去怎麼收拾她!”
我說:“好,你快點回來。”
我都不敢想象琴仙知道鍾一去世了有多大的反應,琴仙愛鍾一不少於鍾一愛千格,琴仙和鍾一有差不多二十年的感情啊,二十年啊,我和展翼都沒有二十年的感情。
我去買三見黑色的大衣,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展翼的,還有一件是琴仙的,我知道琴仙絕不會穿黑色的大衣回來。
展翼先去悼念鍾一的地點,我開車去機場接琴仙。幾年前琴仙和鍾一一樣高高瘦瘦的,誰知道幾年了琴仙還是和鍾一一樣高高瘦瘦的,連高度都和鍾一差不多。我看到琴仙的背影還以為是鍾一,眼淚一直在打轉。琴仙看到我後就朝我衝過來,她穿著鵝黃色的羽絨服,在朝陽下奔跑,又有一張燦爛的笑臉,溫暖而快樂。我伸手抱住琴仙,她一直嚷嚷好久好久沒見到我們了。
琴仙問:“鍾一和展翼呢?”
我說:“他們去忙了,一會兒你就見到他們。”
琴仙不滿地說:“鍾一竟然敢不來接我,她姐姐我大老遠跑回來看她,怎麼不舍得騰出一點時間,真該收拾她。”
我說重慶比哈爾濱溫暖多了,讓琴仙脫下她的羽絨服,穿上黑色的大衣。琴仙說她討厭黑色,不想穿,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她。琴仙坐在車上開心得不得了,說馬上就要見到鍾一了,我含著淚開車。
琴仙問:“析和,怎麼往這裏開啊,難道鍾一在悼念堂裏麵?”
我說:“對。”
琴仙就笑,說:“鍾一也來這種地方,真是難得。”
我帶著琴仙向靈堂走去,我頭皮發麻,我不知道琴仙有多大的反應。琴仙一路和我嘻嘻笑笑,到了悼念堂門口,我停下。琴仙滿臉笑容地抬起頭,看見靈堂上鍾一大大的頭像和靈牌上鍾一的名字,臉僵住了,我看見她在發抖,淚水開始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琴仙一步一步地走向鍾一的靈堂前,淚水落了一地。她站在靈牌前,愣了很久,大聲叫:“不可能的!”
整個靈堂裏的人都驚呆了,琴仙又喊:“我不相信!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琴仙摔在地上,說:“我絕對不相信!絕對不信!”然後放聲大哭,很絕望地哭。
令阿姨看著琴仙,哭出聲來,琴仙看見令阿姨後爬起來,抓著令阿姨的衣服,說:“阿姨,這是什麼回事?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鍾一不會死的!不會!”
令阿姨抱著琴仙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琴仙又跑到鍾一的靈堂前看了很久,就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靈堂裏的人都哭了。我走過去想把琴仙帶走,琴仙抓著我的衣服,說:“析和,你告訴我鍾一沒死,你說,好不好?你說啊!”
我無語。琴仙放手後使勁哭,頭發全亂了。我說:“琴仙,我們回家吧。”
琴仙說:“你告訴我鍾一沒死我就跟你走,析和,你說啊,我求求你了……”
琴仙很激動,我把她打暈了,抱上車送回家。我知道琴仙會傷心,但是如果不帶她到鍾一的靈堂看一看,她會恨我一輩子。
我把琴仙放在床上,她一直在流淚。不久,展翼就回來了,琴仙沒醒,展翼看了一下琴仙,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句話也不說。我們再進去看琴仙的時候,看見她抱著被子哭。展翼坐在床邊,不知道該說什麼。
琴仙問:“這是什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子?為什麼?”
展翼就把鍾一找千格和鍾一出車禍的事告訴琴仙,包括是他把鍾一打到路中央的。琴仙一聽就哭出聲來,用力打展翼,說:“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鍾一?你把鍾一還給我,要不然我恨你……“
展翼的眼淚掉不停,讓琴仙打。
琴仙恨展翼恨得咬牙切齒,她說她永遠不想再看到展翼了。慕言來我們家,我讓她把鍾一的鳳凰戒指帶回去給許加選。我們都知道琴仙崇拜慕言,但是慕言去看琴仙,琴仙說不見。我知道鍾一的死對琴仙來說是拿什麼也彌補不了的,但是我們還是盡量地想讓她少傷心,但都徒勞無功。琴仙說隻想見鍾一,我拿鍾一的相片給琴仙看,琴仙扔掉,說:“我不要看相片,我要看她本人站在我麵前和我說話!我討厭看到鍾一和千格合照的相片,我討厭千格!要不是因為千格,鍾一也不會死,我討厭知道鍾一死了,我不想知道!”
想到千格,我覺得特別淒涼。
當時我和展翼去一家酒店接待一位外賓,工作完後,我們還要接待另一位外賓。我知道天黑後鍾一怕一個人在家,讓展翼先回去。把外賓招待好後,我走出酒店,看到一個女孩子的背影,像極了千格,隻是消瘦了很多。我喊:“千格。”
那個女孩子轉身,竟然真的是千格。千格看見我,衝過來和我擁抱,激動地哭了。千格抱著我哭了很久很久,似乎不是喜極而泣,而是傷心地哭了。我問千格怎麼哭得這麼傷心,她說一言難盡。千格身邊跟著一個男的,千格給我介紹說他叫陳存跡,看上去應該有三十歲了。千格把我帶到她住的地方,是一棟別墅,千格說是陳存跡的。我告訴千格說鍾一知道當年誤會她了,現在來廣州找她呢。
我說:“現在我打電話告訴鍾一你在這裏,她肯定高興死了,肯定馬上衝過來!”
千格就哭了,說:“析和,你千萬別打,不能讓鍾一見我啊。”
我問:“為什麼?鍾一很想和你道歉。”
千格說:“我早就不怪她了。當年我也不對,明知道鍾一討厭季宣語還和她一起玩,又不認真學習,而且鍾一也是被青妍騙了,鍾一不是有意的。那時我和鍾一吵後我就後悔了,可是我已經墮落了,回不到從前了,而且我知道韓社修本來就不讓我和鍾一來往,因為這個,鍾一和韓社修吵了很多次,最後他們水火不相容,韓社修不再關心鍾一。鍾一一直養尊處優,突然從天堂掉到地獄,我知道她有多傷心。我一直覺得是我對不起她,不是她對不起我。”
我說:“你們的誤會解除了,關係這麼好,為什麼不見個麵呢?”
千格說:“不能見麵,我不久於人世了,鍾一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千格告訴我說她得了骨癌,晚期,治不好了,她怕父母傷心也沒告訴他們,是陳存跡一直在照顧她。我聽了如同晴天霹靂,馬上打電話叫展翼來。
千格說她沒有在酒吧當舞女,隻是有一天晚上她和陳存跡去玩,碰到一個生病的舞女被老板逼著上台跳舞。那個舞女病得不輕,都站不起來了,還怎麼跳舞?但是那個老板說沒有舞女他那晚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硬是沒人性逼舞女上去跳,千格看不下去就自告奮勇上去跳,後來報刊抄做,就寫成她在酒吧當舞女了。
千格疼的時候就抱著我和展翼哭,有時候還大叫,我看了,心像刀紮一樣痛。第二天傍晚我們才回家,看到鍾一,我們就想到千格在生死邊緣徘徊,受盡疼痛的折磨,而鍾一,一點都不知道,還做著找到千格的夢。
晚上鍾一睡著了,我進她臥室拿走她的筆記電腦,想看她找到多少有關千格的信息了,結果一點也沒找到,我就放心了。鍾一聽我說千格沒有當舞女,高興極了,連睡著了還帶著笑。如果鍾一知道千格得了不治之症還不久於人世,她不知道會有多激動。我不想讓她過多地去承受生活的不幸,千格也不想。
每天早上我和展翼早早起來,去看一下千格,然後去上班,下班後給鍾一做好飯菜又去看千格,晚上兩點鍾才回到家,我們都要累塌了。但是千格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我們想在她最後的時間多陪陪她。陳存跡很有錢,不僅付了千格的醫藥費,還讓千格吃好住好。我知道他沒有成家,也知道他喜歡千格。他說有一次在酒吧喝多了吐個不停,是千格幫他遞麵紙,然後就認識千格,但是千格一直不知道陳存跡喜歡她。千格看見我和展翼就特別高興,她喜歡喝我煮的湯我就天天去煮給她喝,我們能做的僅此而已。看著千格的生命進入倒計時,我的心就在流血,很多次我和展翼轉身離開的時候眼淚都掉下來。千格這麼年輕這麼柔弱,卻要承受那麼大的痛苦。
我和展翼都知道鍾一怕黑怕孤單,也想在家陪她,但是沒有辦法,千格離不開我們。每一次回家我們都去看鍾一睡得好不好,每一次都看到她一副倦容沉沉睡去,我都心痛。我們明知道她拚命找千格是徒勞的,但是又沒辦法阻止。
有一天晚上,我們十一點回到家,卻沒見鍾一,知道她又趁我們不在跑出去了。這些天我們的心都放在千格那裏,沒時間照顧鍾一,她真的又跑出去了。我們很氣憤也很擔心一個小女孩子在外麵會不會有事。我們心急如焚等,鍾一一點多才回來,一進門就靠在門上,不開燈。我還以為她知道我們回來了怕挨罵想偷偷溜進臥室,我問她去哪裏了,她嚇了一跳,我開燈,看見她在發抖。然後有人敲門,我奇怪,不按門鈴,我說我不認識他們,他們就走了。一會兒鍾一才告訴我們那些人是來追她的,我和展翼馬上跑出去想把那些人擺平了免得後患無窮,但是他們已經不見了。我們很氣憤,又累,又知道鍾一這樣做一點用都沒有,我就對鍾一吼,還把規定她出去和回來的時間早上推遲晚上提前了,鍾一不同意,和我吼,最後氣憤地跑回臥室,狠狠關上門睡覺,飯也不吃。
等鍾一睡著了,我進她臥室拿走她的鑰匙,我不想讓她這麼辛苦地做毫無意義的事情,想讓她在家裏休息。再者就是來找鍾一的那幾個人不會善罷甘休的,那兩天肯定來這裏轉,鍾一要是被他們抓住了,後果不堪設想。
晚上我和展翼回到家,看見鍾一在床上哭,不理她,我怕她無法無天了。展翼看見鍾一沒動飯菜,衝進臥室對她吼。鍾一還是不吃,展翼讓她喝牛奶她也不喝,我才記得從她來廣州都沒見她喝牛奶,以前一天四五瓶的記錄都有,為什麼不喝了。展翼被鍾一氣極了,對她吼不停。鍾一竟然說她找不到千格就不再喝牛奶了,我不知道怎麼和她說她不可能找到千格,但是她這樣無止息地找,我們又不能阻止,無奈極了。鍾一看見我就問我要鑰匙,我不給,她說她恨我,我第一次聽她說她恨我,以前我打她一巴掌的時候她都沒對我說她恨我,現在為了找千格,她竟然說她恨我,可見她找千格的決心多麼大啊。工作又累,千格又在生死邊緣徘徊,鍾一又不聽話,我和展翼幾乎撐不下去了。
第二天我們還是把鍾一鎖在家裏,下班回來看見她真的什麼都沒吃,牛奶也沒動,我氣憤極了對她吼,她一個勁地問我要要鑰匙,淚水流不停。我看著鍾一這麼執著,眼淚都湧出來了。她說她聽話,也吃東西,讓我給她鑰匙,我讓她把牛奶喝了,她說找不到千格堅決不喝牛奶,說喝米粥。我給她煮米粥,她喝下去後吐個不停,我們隻好送她去醫院,醫生竟然說她得厭食症。我們才想到那些天我們隻記得千格,把鍾一忘了。我和展翼很想去看千格,但是鍾一這樣子,我們離不開,我覺得好累好累。
千格的病越來越嚴重,都起不床了。看著她漂亮的小臉一圈一圈地瘦,我覺得她離死亡那麼近,一不小心就靠過去了。每天我和展翼給鍾一做好飯後就去看千格,直到千格睡著了我們才回家。千格很想很想見到鍾一,天天說到鍾一,有時候我衝動,想立刻就讓她們見麵。她們這麼痛苦,我和展翼卻無能為力,我第一次感覺我們無能極了。
鍾一讓我們帶她去酒吧和舞廳找千格,我們說沒有時間,因為我們要去陪千格,鍾一就發火,說她來廣州後我們就不理她了,我很無奈,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我用心良苦她卻不明白,我拿走鍾一的鑰匙,想把她鎖在家裏。鍾一氣憤極了收拾東西說寧願住旅館也不願意被我們鎖在家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