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和柳嘲諷地說道:“李旭,麵對初次見麵的女士卻不摘麵具,是因為怕她笑你的臉醜嗎?”驕傲地甩了甩頭發,目光不屑地掠過“長相”一般的麵具。
李旭對2號機駕駛員的譏諷早已習以為常,根本不加理會。他輕輕向柳教授和嚴天河點了點頭,往4號機停機房去了。楊和柳哼了一聲,高傲地抬著頭走開了。
柳教授苦笑道:“別在意,柳兒嘴上很刻薄,但心地很善良。”
嚴天河似乎沒有聽到柳教授的解釋,隻是望著李旭的背影道出二字:“刺蝟。”
M.E的駕駛艙形狀酷似膠囊,細而長。艙中的駕駛座全部是單人型,清理艙中時可將駕駛座抽出。嚴天河坐在駕駛座上深吸了口氣,按下一個按鈕,四周立即升起了透明的防護罩。“注入保護液。”耳畔響起操作員的聲音,隨即一種透明的液體充滿了防護罩外駕駛艙內的所有空間。“現將駕駛艙插入機身。”
嚴天河感到自己在緩緩移動,有點像坐在即將起飛的飛機上的感覺。她無法看到,駕駛艙正在稍加傾斜地,從1號機的背後插入機身,被固定在機械部分。
“開始啟動實驗,”柳教授的聲音傳入耳中,“嚴天河,不用緊張,按說明書上的方法做就可以了。”
嚴天河默默地點了下頭,她看著麵前的事物——沒有儀表,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操縱鍵,隻有兩個操縱用把柄。“現在開始駕駛員與M.E的同步。”柳教授命令操作員,嚴天河眼前枯燥的景象立刻轉換為M.E停機房的影像。耳邊傳來控製室中輕輕的讚歎聲,嚴天河知道,這是對她再次與1號機成功同步的認可。同時,她還意識到,現在她看到的影像是通過M.E看到的,她在用1號機的眼睛。“請各工作人員退出7號啟動實驗室,現將M.E1號機傳送至7號啟動實驗室。”
操作員的聲音在停機房中回蕩,嚴天河看到左手的閘門打開了,然後自己被什麼東西托著,直接被運到了實驗室。
7號啟動實驗室是一個碩大的房間,空蕩蕩的。在牆上嵌著幾塊又大又厚的有機玻璃,可供人們看清實驗室中的情況。嚴天河感到渾身不自在,好像自己是個動物園裏的動物要被許多人看似的,況且現在玻璃牆後麵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正式開始1號機第一次啟動實驗。打開機身上的約束具。”柳教授命令道,嚴天河立刻覺得舒服了許多,仿佛一直被僵直地捆綁住的身體恢複了自由。“嚴天河,走幾步試試……隻要想著‘走’就行了。”
嚴天河抓住操縱柄,想道:“走、走、走……”突然,1號機向前邁了一步,嚇了嚴天河一大跳,不禁用手擦了擦汗。然後她發現來看她的實驗的人在那兒笑,奇怪地轉頭環顧四周,可大家笑得更厲害了。其實大家笑是不稀奇的,如果你看到一個龐然大物,像小姑娘似的緊張、擦汗,甚至奇怪地看這看那,你也會笑出來的。
然而,嚴天河看不到1號機的行動——沒有鏡子,你會知道現在你的動作是什麼樣嗎?所以她仍無法明白,大家為什麼笑。無奈下,她隻好任意走了幾步。忽然,她感到自己被什麼東西甩開了,有些像一周前M.E測試時進入昏迷前的感覺……
警鈴大作,緊張恐懼的空氣迅速占據了控製室。“1號機失控!斷開電源!”柳教授叫道,命令立即被執行,剛才還興致勃勃地看實驗的工作人員馬上離開了實驗室。M.E失控是最可怕的事情,幾年前因M.E失控,引起了大爆炸;死了許多人,連駕駛員也死在了駕駛艙中。“1號機還有多少能量?”柳教授問自己的助手何少青。M.E使用電能,當外部電源(接在背後的電纜)被切斷後,會自動轉為內部電源(身上攜帶的蓄電池)。內部電源正常情況下可供機器使用半小時,內部電源用完後,如果駕駛員仍未離開駕駛艙,駕駛艙會自動啟動生命保護程序,使駕駛員再有3小時的生命。“照現在情況看,內部電源還可維持25分鍾。”何少青用電腦分析後回答道,“教授!駕駛員再繼續呆在1號機中,會有生命危險!”1號機仍舊在亂動,野獸般地吼叫著,不斷地撞擊牆壁,厚實的有機玻璃被震得開始龜裂。
“發射凍結劑!”啟動室的牆壁上出現噴射管,從四麵八方向1號機噴出黃色的液體。但1號機仿佛知道液體的意圖似的,用拳頭將噴射管打彎了。
“射出駕駛艙!”
“電路沒有反應!”
柳教授大叫道:“李旭,李旭在哪兒?”
“隔壁的6號啟動實驗室。”
“叫他把4號機開過來,抓住1號機!”柳教授叫道。
通往隔壁的閘門打開了,淡藍色的4號機進到實驗室內。1號機顯然認為4號機是來攻擊自己的,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和自己的同類扭打起來。
“李旭,”柳教授問道,“能抓到1號機後背的開關嗎?”M.E的背後都有一個手動開關,可以自動將駕駛艙排出。
“可以。”李旭機械的聲音與控製室中的氣氛格格不入。
“將駕駛艙拔出後,送到2號回收路口。”同時打開了2號回收路的入口。
李旭奮力抓住1號機,想把它按住。但失去控製的1號機完全發揮了它野性的力量,經過幾個回合,4號機反而被1號機壓在地上,掐住了脖子。
“4號機駕駛員呼吸發生困難!”
“準備激光,切斷1號機的雙臂。”柳教授命令道,切斷M.E的雙臂雖令她可惜,但不能一次失去兩個駕駛員。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女兒不見了。“何少青,我女兒呢?”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M.E2號機啟動。”操作員的聲音令柳教授大驚失色。“是誰允許的?!”她邊安排激光槍,邊問道。但無人能回答,大家看著紅色的2號機出現在啟動實驗室內,拽開了壓在4號機身上的1號機。
楊和柳隨心所欲地操縱著自己的2號機,她要證明給大家看,嚴天河並不是什麼天才,這裏真正的No.1是自己。李旭艱難地靠牆站了起來,大喘著氣。被人掐住脖子不是件舒服的事。他還沒有站穩,便立刻躲開了被1號機扔來的2號機。1號機咆哮著,向4號撲來。它的眼睛變得火紅,這是M.E不應有的狀況。李旭抓住1號機的拳頭,再將它踢翻,露出了背後的駕駛艙插入口。
然後李旭拔出了駕駛艙,將嚴天河從2號回收路送回,楊和柳製住了1號機。皆大歡喜。——但事態並沒有如此順利。楊和柳趁1號機倒下之際,抬起右腳(當然是2號機的右腳)用力踩向1號機的背部。
“柳兒,不要!”柳教授叫道。但為時已晚,駕駛艙自動排出開關被楊和柳踩了個粉碎,再也無法將駕駛艙排出。楊和柳這才發現自己幹了件錯事,她不知所措地看著被4號機壓住,但仍四肢亂動的1號機。柳教授癱在了地上,離1號機能源耗盡還有10分15秒、駕駛艙無法取出、嚴天河生死未卜……這個責任太大了,結果不僅是革職連生命也會……柳兒怎麼辦?她還太小……“柳教授,”突然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旭說道,“我可以破壞1號機背部甲板,直接拔出駕駛艙嗎?”柳教授一驚,這個提案非常大膽、有效,但危險異常。M.E的甲板下為了供給機械部分足夠的能量,通著幾千萬伏的電壓,要用M.E的手直接將駕駛艙拔出,幾乎是自殺行為。李旭自然清楚這一切,然而生與死對他來說別無兩樣,他隻是一個用來完成任務的工具而已。
“李旭,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柳教授顫抖地說道。
“知道,”李旭冷靜地說道,“事後我會向韋教授說明的。”說著,扒開1號機破碎的甲板,伸手拔駕駛艙,同時觸到了高壓電流。無比的痛楚從4號機的神經傳了過來,李旭幾乎暈過去,但沒有鬆手。當駕駛艙被抽出來的時候,他的雙眼露出了少有的欣慰,隨後眼前一黑,不久便被送到了急救室。
在這場實驗中,M.E研究室損失近十億美元,會計師的臉色難看得要命。兩名M.E專屬駕駛員負重傷,三台M.E各不同程度地受損壞。1號機背部回路全部受損,輕傷無數;2號機左臂受損,麵部甲板被打碎,背部受傷;4號機頸部受損,全身受高壓電影響需長時間修複。嚴天河左臂、右腿骨折,麵部及腹部受傷,需要在醫院住上一個來月。
“柳露明!”柳教授的頂頭上司,韋盛韋教授怒火衝天地吼道,“你是怎麼管理的,沒有與海怪交手,就一天內使三台M.E損壞,兩名駕駛員受傷!你叫我如何向上麵交代?!”他是M.E最初的開發者之一,已經是個五十出頭的人了。秘密組織“神海之靈”的總部所在的小島,自3年前開始便不斷受到不明怪物的襲擊。由於它們總是從海麵登陸,所以稱之為“海怪”。現代常用武器對海怪的攻擊沒有任何效果,隻有M.E——組織秘密開發的機器人才可能打敗它們。海怪的弱點是胸前的石頭,組織中的人稱之為“核”。韋盛氣急敗壞地瞪著柳教授,說道:“以後你得好好管教你的女兒了!未經許可,擅自啟動M.E!你以為她有多少個腦袋?!而且直接導致李旭受傷,延誤了對嚴天河的搶救工作,你知道找出一個能與1號機同步的人有多困難嗎?!”韋老爺子發了半天火,柳教授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不敢吱聲。“……李旭的傷勢如何?”過了許久,韋教授問道。
“還住在醫院,後天就可以出院了。”柳教授小心地回答道。
“是他自己主動提出用手拔出駕駛艙的?”
“是。”
“……這倒是件新鮮事兒,”韋教授感興趣地說道,“那孩子會主動冒這麼大的風險救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小時的女孩兒……”隨即又嚴厲地說道,“以後李旭和嚴天河由我直接管理,總部的防禦工作,由你手下的7人擔當。1號機的失控原因還在調查之中,但以以往的經驗來看,駕駛員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是根本原因。……而你女兒楊和柳,”他突然加強聲調道,“實驗開始之前,在駕駛員高度緊張的情況下竟說了些什麼?!管住她的嘴,免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最後一句話讓柳教授打了個寒噤,她可以想象出組織會幹出什麼事來。韋教授見自己的話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便稍微緩和地說道:“對於這次的失控事件,上麵決定不追究責任——畢竟從來沒有動過的1號機破天荒地動了起來。但你要記清楚,下不為例!還有,上麵希望你能盡量節約一些經費,這兒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了,你可以退下了。”待被自己訓得很慘的柳教授離開後,韋盛去醫院探望李旭——本想也看看嚴天河,但她剛睡下。
李旭是韋教授的被監護人,他們這種關係已經維持了近十年。但韋盛依舊不知應怎樣接觸這孩子。李旭不愛說話,不願與他人交流,回答問題時也隻用最簡練的語言回答。九年前,六歲的李旭被上級部門送到了韋教授處;同時韋盛接管了被炸死的前任指揮官李和的職位,開始管理M.E研究室。那時韋盛不知道李旭的來曆,這個男孩兒的過去宛如一張白紙——被組織洗得一幹二淨。韋盛甚至沒看過李旭的臉,沒聽過他的笑聲,隻知道李旭對組織來說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李旭……身體還不舒服嗎?”
李旭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天花板。
韋盛無奈地歎了口氣,每次都是這樣。無論怎樣去接近李旭,都會被他冰冷的眼神擋在他的麵具外。就像隻刺蝟,需要同類的溫暖,卻同時懼怕同類身上的刺。“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回去了。”韋教授說道,“後天你就可以出院。快要開學了,你在高一(1)班,麵具的事我已經向班主任說清,校服及在校用品會在你出院後的第二天送到。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嚴天河因骨折,在開學後半個月才到學校上課。
值得紀念的M.E1號機初次啟動實驗,以機器失控,駕駛員負傷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