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在“聽月樓”下駐足良久,細細觀看“聽月樓”三個大字。張家總管小聲告訴張之洞:“這是您的老師聽雨先生剛剛留下的墨寶。”
張之洞一愣,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繼續盯著“聽月樓”看,看著看著,眉頭就擰成了個大疙瘩。秦博古躲在暗處,偷偷觀看張之洞的臉色,他看到張之洞望著“聽月樓”不住地皺眉頭,知道壞事了,隻能傻愣愣地等著中堂大人緩過氣兒來,隨後處置他。
好久,張之洞才忽然問道:“聽雨先生何在?”
躲在角落裏的秦博古知道是禍躲不過,他戰戰兢兢地來到張之洞麵前,腳一軟就跪了下去。
不料,張之洞卻雙手扶住秦博古,把他拉到上席就座。
秦博古哪裏敢坐,張之洞把他強按到首席坐下後,朗聲對眾賓客說道:“剛才我在樓外細細欣賞‘聽月樓’三個大字,但見聽雨先生字跡遒勁圓潤、俊秀飄逸,有‘落霞孤鶩’之遺風,聽雨先生真乃吾之師也!”
剛剛還嚇得魂飛魄散的秦博古慌忙站起來,紅著臉不住地說:“哪裏,哪裏,中堂過譽!都怨我酒後失敬,把‘望’錯寫成‘聽’,顯得不倫不類,貽笑大方、貽笑大方!”
不料張之洞竟離開座位,站在廳中,對秦博古深施一禮,繼而侃侃而談:“非也,聽雨先生過謙!當年李太白在詠樓詩裏說過,‘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可見人間天上聲息相通、情景交融。以張某揣度,待夜深人靜之時,身臨高樓,這圓月美景一定是可以‘聽’的!有詩為證:吳剛坎坎伐桂樹,玉兔橐橐搗藥聲,忽聞樓台仙樂起,拂麵嫦娥舞袖風。”
張之洞即席賦詩,眾賓客聽得如醉如癡,大家都感到用“聽月樓”代替“望月樓”,顯得更加悠遠靈動,意味無窮。用一個“聽”字,確實把“望”、“觀”、“得”、“抱”等字比得粗俗不堪!
正在這時,人們更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隻見秦博古突然離開首席,來到大廳中央,在張之洞麵前“撲通”跪下,他兩手左右開弓,在自己的臉上“啪、啪”不由分說地扇起來。
秦博古聲淚俱下地告訴大家,自己是如何酒醉後寫錯字,下不來台時,又如何胡編亂造、信口開河地冒充是中堂的老師。他說,張中堂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但仍能虛懷若穀、寬宏大量,與自己的輕浮狂妄比起來,簡直有天壤之別,自己感到無地自容。
聽了秦博古的話,眾賓客都十分感佩,歎服張之洞不但有經緯天地之才情,而且有包容四海之雅量。
麵對眾人的一片讚頌之詞,張之洞不為所動,他真誠地對大家說:“唐朝韓文公說過,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人生不可無師,人之師有一字之師、一技之師、‘三人行’之師、傳道授業解惑之師,不一而足,聽雨先生何必耿耿於懷!”張之洞將秦博古扶起,讓他坐在首位,向他恭恭敬敬地敬上一杯酒,然後又對大家說,“聽雨先生即使隻是我的‘一字之師’,也同樣是我的老師!”